作者:素心
当生态旅游备受推崇的今天,乌兰布统就像一个怀旧的老人,时常面对生机勃勃的绿色苍穹娓娓道来,他不厌其烦地诉说那段陈年旧事,当那道疤痕撕开时,直观展现的是中华民族大融合的艰辛历程。
------ 题记
克什克腾的九月无疑是精致的,晨曦中些许的微凉,野花未凋,色彩的绚丽妆点出秋天的情调。公主湖边的白桦树,树叶已经泛黄了。等待日出,无疑是需要些耐心;为了拍摄好的画面,摄影师们都会早早起来,架好设备,只期待一轮喷薄的红日探出头来。所有人都倍感期待与兴奋,而我却因为早起睡眠不足,晕晕得在车上瞌睡。
迷蒙中被一声惊呼唤醒时,公主湖已经笼罩在一轮绝美的日光中,美艳不可方物。蓝天下的白桦树与镜湖中的白桦树宛若孪生,随着波光微澜相互依托,不知哪棵是真哪棵是假。我只看到互为盗版的两棵白桦树,彼此的根纠结在水里,而树干和树冠各自展露着风姿,努力向更广阔的天空和水面伸展,向世界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与包容。此时,清冽的湖水映照湛蓝的天空,不见一朵云的深邃,瞬间让人洞穿所有世俗回归简单,而令人窒息的美,把我从混沌的状态拉了回来。
“公主湖”名字很美,取材于更美丽的传说。
相传当年康熙大帝为了安抚准噶尔部,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蓝琪儿公主嫁与准噶尔部大汗噶尔丹。自小在父皇母后身边长大的蓝琪儿公主极不情愿。无奈宫廷女子,都是王朝江山社稷的一枚棋子,根本无力左右自己的人生。当蓝琪儿公主的随嫁队伍走到位于克什克腾旗塞罕坝以北红山军马场西二十多公里处时,悲从中来,泪流成湖,当地人遂把此湖取名为“公主湖”。
蓝琪儿只是电视剧《康熙大帝》中的一个配角,翻遍史书根本没有相关记载,但美景与美丽的传说向来互为联娌,根深蒂固,由此被赋予精彩人文情怀和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噶尔丹生于顺治九年(1644年),蒙古准噶尔汗国的大汗, 信仰藏传佛教。不过他任大汗时,蒙元帝国的硝烟已经散去,顺延者大清王朝收复了大片疆土,政权传到康熙,已呈现鼎盛,但边关并不宁静。南有吴三桂自立皇帝搅起“三藩”之乱,北有葛尔丹虎视眈眈,对大清政权构成威胁。
噶尔丹青年时既赴西藏投奔达赖喇嘛,并且颇得器重。然而他并没有潜心修佛,而是“不甚爱梵书,唯爱短枪摩弄”。人在西藏,可是并没有远离政治中心,他不时返回准噶尔部参与其兄僧格的政治外交等活动。他一惯的政治主张是与沙俄交好,从而达到与清庭抗衡和取得更多筹码的目的。
然而僧格因不满俄国强行对准噶尔部征税而出兵攻打俄军哨所,1670年在部落内讧中被族人杀害。噶尔丹惊闻此变故,日夜兼程返回准噶尔,力挽狂澜夺回政权,一举击退政敌,成为准噶尔部政坛的实权人物。俄国趁机扶持一向亲俄的噶尔丹,帮助他得以顺利承袭为准噶尔部大汗。
噶尔丹为他的千秋大业周密筹划,“近攻计划”“西进计划”和“东进计划”,在沙盘上反复推演,外交上奉行与沙俄交好的外交政策。他目光炯炯,目视着南方。接下来就是坚定不移地把计划付诸实施,并且“近攻计划”与“西进计划”得到了巨大的成功,助长了他的信心。踌躇满志,信心爆棚的噶尔丹下步将要谋划他的“东进计划”了。此时的噶尔丹睡梦中都会笑醒,时常看着版图上的那一片山河,沃野千里,绿波摇荡。
“东进计划”的必然结果就是与强大的清王朝不可避免的发生正面冲突。其实当噶尔丹成为准噶尔部大汗时,清政府正在忙于讨伐“三藩”无暇顾及他,只求他表面臣服,不闹事就行。于是文学家就杜撰出一个蓝琪儿,以期用美人计安抚那颗暴躁的心。
然而是虎不可能卧着,准噶尔部与大清之间的贸易往来不断,大批的商队蜂拥而至,随着商队的增加,社会治安增加了很多不稳定因素。没办法,清政府出台限制商队人数的政策,这引起了双方关系恶化,从而引发小规模军事冲突不断。野心勃勃的噶尔丹正好为东进计划找到了借口,从而开启了与清政府以战为主的惨烈历程。
细究战争暴发的起因,一切归根于噶尔丹的野心。然而一个部落与大清王朝对垒,先天条件就不对等。康熙帝面对咄咄逼人的准噶尔铁骑,迅速做出反应,将原来的北方政策做了一系列调整,包括外交、军事部署等等。
历史是由强人书写的,两个男人虎目相对,碰撞已经无法阻挡。于是,“乌兰布统”之战不可避免的暴发了。两个如雷贯耳令人震撼的男人纠葛在一起,血光四溅,搅得边关狼烟四起。
从经棚镇去乌兰布统古战场,会经过桦木沟,一路美景宜人。久闻桦木沟美名,向往已久,无奈总是时间不能兼顾,未能成行的遗憾这次终于可以放下了。极目望去,青山与草原连成一体,界限模糊不清。初秋的草原已经透出萧瑟的身影,两旁白桦树叶子开始泛黄,微风吹过,间或会有一两片飘落下来,虽不是洋洋洒洒的一地落叶,可是一叶知秋的冷意已经显现。身上加了一件薄毛衣,人在车上,但还是感觉到了塞外秋的微凉。车程很远,但两旁的美景足以消除旅程的单调与疲惫。
“乌兰布统”汉译红色的坛子。褐红色的乌兰布统烽,在草甸子远处兀自独立,像一位智者在沉思过往。清澈的乌兰公河,如勇士镶银的佩带,绕山而过。乌兰布统处于丘陵与平原交错地带,呈现出与其它草原完全不同的特色,这里是森林和草原有机结合,既具有南方优雅秀丽的阴柔,又具有北方粗犷雄浑的阳刚,兼具南秀北雄之美。以其迷人的欧式草原风光,成为闻名遐迩的影视外景基地。车行渐缓,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乌兰布统古战场就豁然舒展在视野之中了。
此时,我踩在平坦无际的草垫子上遥望乌兰布统峰。平日喧嚣的各色野花静悄悄的收拢了肆意的姿态,在九月的阳光下默不作声。远处白桦林浓密的绿正在孕育着大面积的叛逆,相信未来的几天,一树殷红就会震撼你的视野与心灵。然面此时白桦林还看不到一丝波澜,金秋的诗情画意,红叶满山还差一点点火候。我的双眸深情地与乌兰布统对视,然而它却沉默。
康熙十七年(1678年),噶尔丹已经控制了天山南北,狂妄的叫嚣“夺取黄河作马槽”,觊觎大清江山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五月,噶尔丹在沙俄的怂恿下,进入乌珠穆沁,欲直驱克什克腾旗的乌兰布统,这里是距离京都最近的草原。康熙帝感到局势严峻,一面警告沙俄不要干涉清朝内政,一面准备御驾亲征,拉开了乌兰布统之战的大幕。
康熙命皇兄和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褆为副将,率兵3万为左路军,出古北口;命皇弟和硕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出喜峰口,率兵2万为右路军。命大臣佟国纲、佟国维,明珠,阿密达等随军听令。康熙这边调兵遣将,噶尔丹方面也是蓄势待发,磨刀霍霍。
七月初,康熙帝出古北口,浩浩荡荡的御驾亲征队伍出发了。怎奈,行军途中患了疟疾,在大臣们恳请下,康熙帝回朝,边养病边遥控指挥对噶尔丹的战役。二十七日,福全在吐力根河安营扎寨,营盘四十座,连营六十里,首尾联络,巍巍壮观。狡猾得噶尔丹则亲率劲骑2万余名,尾随常宁深入到乌兰布统,在山脚下安营,布下“驼城”,指挥大帐设在乌兰布统峰顶。
“驼城”是葛尔丹独创的战法,将数千峰骆驼缚足卧地,背上加箱垛,上边蒙上湿毡,环形排列,形成移动的临时城池,摆开阵势,誓与清军决战到底。
如果放到现在,动物保护协会一定会将噶尔丹送上审判庭,让骆驼充当战争的堡垒和盾牌,多么血腥与残酷!可是,这就是战争,哪场战争不是充斥着无情的杀戮。
噶尔丹拉开架势,然而康熙调集的各路人马还没有到齐,他命福全假装与噶尔丹谈判,来拖延时间。然而骁勇善战的噶尔丹指挥过无数次战役,他很快发现了清军企图,他命令部下积极备战的同时,大脑也丝毫没闲着,他在心里评估判断着当前局势的发展与走向,准备随时与康熙决一死战。
天空中一声苍鹰凌厉地叫声,唤醒几百年前八月的草原,紧张对垒的两军剑拔弩张。紧张气息笼罩着乌兰布统的天空,草原萧煞的气氛另人窒息,连蛙鸣似乎都停止了。夜色暗淡下来,噶尔丹身披战袍走出帐外,眉头紧锁,望向峰下的清兵联营。此时清军大营灯火通明,他部署的“驼城”静悄悄的笼罩在一片暗夜之中……
我想山也是有思想有灵魂的,几百年前的乌兰布统峰是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与折磨,想必它战栗的灵魂都在抗议吧!
第二天清晨,康熙帝的17000援军已到。福全命左右两路大军向设在乌兰布统烽的噶尔丹大军发起进攻。历史上虽然没有蓝琪儿,可有固伦淑慧、荣宪淑惠等十几位大清公主,她们均奉康熙旨意嫁给塞北蒙古王公,既成为大清的“女婿”,自会为朝廷分忧,他们是康熙可以依赖的另一支援军。
当时,清朝政府为了巩固其统治还在北方地区实施借地养民政策,把大批山东、山西人口迁入内蒙地区,清政府用“借地养民”来稀释蒙古族的密度,从而成为稳固统治的政治手段。
让我们看下双方兵力对比:清军左右翼加起来是5万大军,再加上翁牛特、敖汉、科尔沁、喀喇沁、巴林、奈曼、察哈尔等援军17000人,清军总人数是6.7万人,而噶尔丹只率领2万骑兵,兵力悬殊巨大。
火力方面清军拥有铁心火炮和子母炮。噶尔丹方面有沙俄支援的滑膛枪和弓箭;并且还有严密的结阵、密林做掩护,沼泽地阻拦。士兵们隐藏在精心布置的“驼城”之内用以据守。似乎,噶尔丹在地利上占据了上风。
两军排兵布阵已经完成,两个男人的真正较量正式开始了。清军首先用火炮轰击“驼城”, 然而炸开的缺口又被新驼填充。常宁的右路军更是受阻于沼泽地中,清军只能加强火炮攻击,骆驼的血肉之躯纷纷毙命于炮火,血流成河,驼阵断成了两截,战斗进行的惨烈异常,整个乌兰布统草原都在剧烈地颤抖。
清军骑兵、步兵从驼阵缺口处齐入阵中,发起更加猛烈得攻击,惨烈的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然而却未能攻下噶尔丹主阵地,可此时双方军队都损失惨重。
国舅佟国纲见状与其弟佟国维商量后,率左路军绕过沼泽,涉河作战,佟国纲更是身先士卒奋力拼杀。此时的乌兰布统喊杀声阵阵,旌旗摇曳,汗水混合着血的腥气在草原升腾起一片死亡之光。
擒贼擒王,噶尔丹阵营有一四十多岁的老兵,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佟国纲,滑膛枪吐着火焰射入了他的胸膛,国舅佟国纲不幸战死,血染沙场。弟弟佟国维眼见哥哥战死在眼前,血浓于水啊,愤怒激发出了超常的能量,他率军从侧面横击过去,疯狂而迅速,佟国维不要命的打法让噶尔丹兵士节节败退,噶尔丹的防御被一举击溃了,无奈之下他退据峰顶,据险防守再不出战。
准噶尔部伤亡惨重,狡猾的噶尔丹命人与福全接洽,讨论归降事宜,一面组织人马做好撤退的准备。然而福全未能识破噶尔丹诈降之计,致使噶尔丹连夜逃出了乌兰布统。
此役虽未能活捉噶尔丹,但其大军主力遭到重创,锐气不在,逃回了科布多;噶尔丹以2万兵马挑战康熙6.7万人,惨败。
清国舅佟国纲以身殉国,终年50岁。乌兰布统一役,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烽下水面,人们为了纪念佟国纲将军和死亡的将士,该湖从此改名为“将军泡子”。此时我就站在将军泡子对面,静静的湖水在克什克腾草原上滋养一方净土,芦苇蓬勃,游鱼在芦苇荡里游来游去。看着蔚蓝天空下闪着银光的水面,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当年噶尔丹战败了康熙帝,那么中国历史又会是什么样的走向呢?
两个顶天立地男人的决斗,胜出者只有一人。乌兰布统之战,以康熙大帝全胜而成为历史上著名战役。
在乌兰布统古战场纪念馆,看到许多锈迹斑斑的箭头。箭头已经不再锋利,可是浑身的锈迹无不透出森森的冷冽气息。历史尘封的血腥战场早被草垫子隐藏,轻轻地踱步上去,小心着不敢大力去踩,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地下亡灵。
千秋功过,任后人评说,避开噶尔丹的政治追求和取向不谈,单就他的人格魅力,倏然发现这位历史的悲情人物,他毕生忠于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抱负,感于同强大的清政府叫板,只是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他又被沙俄利用,成为清政府与俄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乌兰布统之战后,清庭多次劝降噶尔丹,他都至死不降。1697年,一代枭雄噶尔丹病逝于科布多。相传,康熙皇帝正在黄河大堤视察,噶尔丹病死的消息传来,康熙欣喜若狂,清朝终于获得征服蒙古最后一个部族的胜利。而同时,英雄惜英雄,康熙也为失去一位强大的对手而唏嘘不已。
如今,历史已化做云烟,缥缈间早已成为过往。此时美丽的乌兰布统已经成为著名的影视拍摄基地,众多大腕名星把足迹镌刻在绿波摇荡的草原上。几百年后,电视剧《康熙王朝》在这里取景拍摄,这不是历史的巧合,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然而此时沉默的山峰像极了一位饱含沧桑的智者,向世界传达着战争与和平,漫长的民族大融合之路的苦辣与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