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九岁时,正是八十年代末。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也改变着小山沟沟人们的思想。村里出现了一批高中生,小龙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一米八的大个子,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白皙,穿着时尚,如果没有记错了,他还烫着爆炸式头型。他比我小两岁,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学,而且很要好。
和弟弟同岁的有三个男孩子,都是特别近的亲友。他们农闲时,总喜欢来我家玩扑克。因为妈妈是教师,住校。爸爸是木匠,每天背着工具,走村串户做木工活,家里就我们姐弟俩。所以我们聚在一起,就是把房盖吵翻了,也没人管,我们喜欢随心所欲地玩。
那个时侯,我刚刚在县报举办的征文中获奖。自己每天都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文学梦,有记日记的习惯。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有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天上,被云彩遮盖的一弯瘦月,感觉她楚楚可怜的神态,像极了自己,一种难以抑制的心酸涌上心头,我的眼泪汹涌而下。
那个时侯,我已经22岁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都被我拒之门外。我心里有个梦中男孩,就是我自己描画好的,必须是穿军装的,而且喜欢写作,我执拗的守护着自己的梦。村里,我是唯一未嫁的大龄女孩子,比我小的女孩都嫁出去了。我每天面对父母的责怪,村人的非议,我感到自己如同那弯瘦月一样可怜巴巴,没有人理解。心里纵使有千般委屈,也无处倾诉,我常常对着大自然的花花草草,感慨万千。
大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咋哭了?
我闻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月光里,站着小龙和其他两个大男孩,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弟弟听到动静走出来说,都进屋玩扑克吧,大姐就那样,构思小说呢。
我们村子是沙质土地,农作物大多是小麦、谷子、葵花。葵花量大,需要找村里人帮忙。就是一群人用木棍,敲打葵花头,把饱满的葵花籽敲打下来。小龙一大早就来找我去帮忙。弟弟那会已经去小学教书了,他几乎不来我家了。我每年去各家各户帮忙,等自家忙时,人们自己就会来,这在村里叫换工。
小龙很帅,这是他给我的印象。牛仔裤,T恤衫,白色运动鞋。男孩子那样注重修饰的不多,特别在农村,真的特别少见。我逗他说,你想“成龙”吗?听说给你介绍好多媳妇,你都看不上。他笑笑说,我心里早就有可心的人了,别人再好我也看不上。我跟在他后面走着,心里把全村的女孩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他心里那个女孩是谁。
帮助干活的人很多,都是妇女,大家说笑着,最后把话题打到我身上。有几个嫂子试探性地问我喜欢啥样的男孩子,她们好给我保媒。我大大方方地说,喜欢军人,还喜欢写作的。大家都不做声了。我看到小龙一直在听,神色很忧郁的样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抢着用一个脸盆洗脸。小龙用另一个盆给我打了水,还拿了条新毛巾。在他把盆放到凳子上时,放偏了,水都洒在我的腿上。他涨红着脸,手忙脚乱的把脸盆捡起,就没了踪影。当夜色完全笼罩在小村子时,我和嫂子在小龙家吃完晚饭回家时,消失了一下午的小龙出现在大门口,他跟在后面喊,三姐,今晚就给我问问,不要忘了。
我并不在意他们的对话。小龙是嫂子亲舅舅的儿子。也许葵花没打完,叫嫂子给找人帮忙的。
我大哥在中学做美术老师,住校,我一直给嫂子作伴,我忙完家里的活计,就来到嫂子家。我家有六间房子,中间是爸爸的木匠铺,嫂子家在东头。我和嫂子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看着电视剧,小侄女在我和嫂子的被窝里爬来爬去,特别逗。嫂子把电视声音放的很小,她问我对小龙的印象如何?我说,挺好的,人帅,还会过日子。嫂子说,我来保媒,你们下秋就订婚吧。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连声说,不可能,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可是比他大两岁哪。嫂子说,他喜欢你才会怕你,特别怕,给你打洗脸水都打翻了,他看到你就心慌。再说全村人都知道,你弟弟也知道,就你蒙在鼓里。
我一听全村人都知道了,就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我火爆地说,告诉小龙再也不要上我家来,我是他姐姐,他真不懂事,后面的话当然就说过头了。
第二天,嫂子说,晚上找小琴作伴,你不用过来了。真是的,多大点事,我还不敢生气哪,谁离开谁都照样活。从此以后,遇见嫂子,均低头而过。
如果事情从此了结,就好了。可这个小龙特别执着。在漫天飞舞雪花的冬天。每到星期天,妈妈在家时,家里就会来媒人。小龙把他所有的亲友都找去当说客,我心里越来越烦。特别是在她家门口,他的小妹妹骂我是狐狸精时,我找到小龙说,叫他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我记得我和村里的几个姑娘,在雪地里飞跑,我所做的事情都与众不同。我越下雪的时侯,越喜欢站在雪地里,用双手接住雪花,查看它几个花瓣,让雪花落在我的脸颊上,凉凉的,痒痒的。或者在厚厚的积雪上,来回跑,听着它发出格吱吱的笑声。那天我跑得最快,笑得最响,因为我此时。心在欢乐的舞蹈。
我听到墙角下,传来一句很微弱,但却如同惊雷的声音:狐狸精,把我哥哥害惨了。我一下愣住了,我看到小龙的小妹妹站在她家的墙根下,正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我窜到那张被我吓得缩到棉袄里的脸面前,足足盯着看了她五分钟,我感觉我的眼睛在喷火。如果不是她们拉我,肯定我的白骨掌会利索地落到她的脸上。
晚上,当我独自坐在窗台前,为了白天的事生闷气时,好久没有看到的小龙送上门来。他穿着一身军装,没有领章帽徽。我说过我喜欢军人,村里就有几个男孩子报名参军,可遗憾的是他们都没当上兵,却暴露了暗恋我的秘密。他们都去城里买了军装穿给我看,小龙也一样。好多时候,村里人都拿此事逗我,我是逗一回恼怒一次,她们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了。
回忆当初,我不明白我的心肠怎么会那么狠。小龙说了好多话,他说希望我坚持写作的梦想,如果想报文学函授班,学费他出,并不涉及我们的关系,他心甘情愿帮助我。还说他看到了我月夜的眼泪,就在那一刻他心动了,想呵护我。最后他祝我幸福!
那个晚上,我没有说一句话,就做了聆听者,到他走了我也没站起来送送他。后来,村里没有了那个帅气的男孩,村子似乎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再后来我收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只钢笔。日记的扉页上写到:大姐,我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啥好,千万不要放弃写作的梦想,祝你幸福!那一刻,我才明白,是我把他赶出了村子。难怪他的家人把我当成了仇人。我心里对小龙充满了歉疚感,我把和他的故事,写成了散文(一个男孩)发表在克什克腾报上。
再后来,我远嫁它乡,听弟弟说,他去了河北,被一个挂面厂的老板,招了上门女婿。岳父还给他买了车,他把父母妹妹都接走了,他唯一的儿子也考上了大学,他如今经营园林事业。日子过得很好。
有一天,我打开qq,看到相册里有留言:大姐好,来看看你,得知你安好,我就放心了。相册是锁着的,密码是我的名字,那会刚上网,谁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这是个熟人。我追到他空间,打开他的相册,看到了一个很有气质,发福的中年男人,站在园林里的照片。这个人是小龙,因为小龙走时才二十岁,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当时,我都没有认出他来。后来我问弟弟,问他认识那个人吗?弟弟笑了好半天。我才知道他们是好友,一直没断了联系,小龙是从他的空间过来看我的。不久,我发现我腾讯微博里,小龙收听了我。虽然我们没有说过话,但我知道他还在关注我。
时间过得好快呀!转瞬我们都人到中年了。对于过去的岁月,原以为随着时光飞逝,早就淡忘了。却不知,在某一个时刻,会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我站在时间的隧道,回望过去,对那个真诚的邻家男孩,唯一能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