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姐姐将父亲这张年轻时候的照片传给我的时候,瞬间泪奔.我想这个世上除了父亲,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如此地挥霍几近枯竭的泪水.原来有些时候,泪水是丰沛的,是富有的,只是没有触动的那个人,父亲是唯一. 姐姐还在电话那端带着哭腔絮叨:“你看爸,年轻时候多帅……”我却无暇再听.尘封的记忆豁然开启,就像脱了手的风筝线,飘出很远很远……
印象里总觉得父亲与“帅气”搭不上边。他的偏长方形的国字脸上,眼睛不大,而且是单眼皮,鼻直口阔.唯独两道眉毛深且长,如果像古代男子那样束发,父亲应该属于眉入发鬓的那种。村里人都说父亲面目英俊挺秀,多半源于父亲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父亲的白是属于“气死太阳”那伙的,所以一年四季在那个落后偏远又土气飞扬的山村里,父亲都衣着干净,面上并没有常年劳作留下的沧桑之痕,也抵抗地住太阳无情的暴晒.见过我的很多人都说我是最像父亲的,尤其是标志性的高鼻梁和大鼻头,每每听到这样的论调,我是有莫大的荣光在心里荡漾的.我的身上除了流着慈父温暖的血脉,我的面上风光,也留有父亲明显的落痕,这是老天对我的厚爱,可以让我在照镜子的时候提醒自己,面上最为显眼的建筑—鼻子,是父亲所赐.
曾有面相师见过我,给我相面,说我鼻梁挺拔,鼻头大且宽,而且有肉,是大富大贵的象征.活了几十年,我依然与显贵一词搭不上边,但我倍感荣幸,如果有一天老天垂怜 ,真的荣华加身,那也是父亲的恩惠。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作为已故的父亲的女儿,无论是他生前还是生后,我都是稳赚不赔的.
父亲生前对我这“不孝之女”极尽疼爱,无论从哪方面,衣食住行都要略优越于临近村子里的同龄人.初中在校住宿时,我是宿舍第一个铺有电褥子的人;每到春季,我也是班级第一个穿有回力牌新球鞋的人.每一个大星期,得病后的父亲都会从并不宽裕的家里给我弄出一些零花钱,塞在母亲给我做的布制的挎包里,可以让我在吃学校难以吞咽的伙食餐时,还有非常奢侈的酱豆腐相佐……
初中三年,成绩优异甚为瞩目,所以身边不乏示好的同学.记得有个同学一次假期回到学校,送给我两个腌制并煮好的鹅蛋,家里母亲极少圈养家禽,所以鹅蛋对我未免有点儿可遇不可求的奢侈,我知道这是父亲的最爱.所以我像个宝贝一样珍藏着那两个大家伙,放大星期假,我翻山越岭地给父亲带回,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剥开皮,津津有味地吃着鹅蛋,像食用了人间至味……那一幕是记忆里最为伤感和清晰的一个镜头.我常想,如果父亲活到现在,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要让他把喜欢的美食吃个够;在我能力之外,我也一定要费尽周折,让他吃到我视野之内的天下美食……可惜斯人已逝.徒留遗恨!
父亲的豪爽也是熟知他的人最为称道的.父亲在世时,偶有出门交涉的事宜,因长姐远嫁他乡,兄长又工作在身,所以这种牵涉到家里“外交”的一些来往,多半都落在我身上,而开明的父亲也乐得在世事与人情中,锤炼于我.每每有人以父之名将我介绍于他人时,总会听到这样的回敬:“噢,杨森(父亲的名讳)的女儿,怪不得啊……” 也有的会对我说:“你爸那人好啊,没病之前,去你家我们喝酒都是论碗的……”小时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家里客人不断,父亲常常会喝得不省人事,躺在炕上睡大觉.因为如此,父亲也时常受到邻村人的邀约.有一次回到家里,待父亲酒醒后,母亲问他在别人家吃的什么饭,父亲回答饺子,母亲接着问,什么馅的,父亲发了一会的懵,半天断断续续地回答:只记得是饺子,什么馅忘了.为此落下话柄.母亲几乎逢人便说,有着欢笑,有着疼爱,也有着无奈……
父亲去世至今,我终于可以平静地叙说有关他的一切,依然会流泪,但心痛在明显地减弱.不是不想念,只是被光阴无情地淡化了.此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再也不会有人唤我一声“丫头”,我再也没有机缘大声而又幸福的叫出那两个字:“爸爸……”这是多么平常且容易的事情,而对于没有父亲十三年的我来说,是不可实现的一个梦,所以唯有祈愿父亲入我梦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