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朋友的一次偶然相约,让我有幸结缘阿尔善。
乘车从锡林浩特市出发,沿着广袤的锡林郭勒草原——锡东线油路一直向北行驶,在标桩76公里处转弯下便路,翻过一个山坳,阿尔善赫然呈现在眼前。
这里,天高地阔,茫茫无际,几排房舍间隔错落在凹平的草滩上;周围方圆百十里绵延起伏,人烟稀少,似乎已远离红尘。除了游动觅食的牛羊和偶尔传出的几声狗吠,它总是给人一副静娴毓秀的面孔,显得那样古朴,那样矜持。
阿尔善为蒙语,译音:矿泉的意思。
这里因清凉甘冽的泉水而得名。亦因泉水具有保健、医疗、劫病的功能而闻名。每年夏秋季节,周边或其它旗县的牧民纷至沓来。说起我去阿尔善,还是朋友德格西相约。2007年初春,我专程去克什克腾旗热水塘采访刚刚从蒙古乌兰巴托讲学归来的蒙医德格西。当时我患肠炎已有二三年了,多方求医用药,总是好好犯犯,身体一直消瘦。德格西看到我的样子,就问我胃肠是不是有毛病,我如实道出。他并没急着给我诊脉下药,而是用征求的口吻说:“秋天跟我去阿尔善喝矿泉水吧?用水疗的效果会更好!”“喝矿泉水也能……”我疑惑地问。“喝了看看吗!我已连续去20多年了。”他说。
朋友相约,便有了阿尔善之行。
阿尔善矿泉的确不同凡响,甘冽的泉水别有一番味道。起初咋喝,有点啤酒的滋味,咂咂嘴儿,又感觉像汽水,喝的时间一长,就只有紫泥的余味了。说来也悬,平时饮水一两杯就下不去了,而在这儿,我们一上午能喝三至四杯(二斤装的杯),每天三次,大约在20多斤。还有比这猛的,一天要喝四五十斤,当然,要循序渐进逐步加量。喝了这泉水饭量陡增,人颇有食欲,还不到饭口,饥饿便会袭来。也许矿泉水“硬”的缘故,喝水后一两天,人就会坏肚子。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三泼稀。但是,这儿的泉水坏肚子,人并不感觉乏力难受,照常蛮有精神的。据说是在给你清洗肠胃排泄毒素。
相传,成吉思汗统帅蒙古军远征途经此地,曾驻跸三日,用泉水为将士疗疾除患。阿尔善矿泉开发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但一直沿用着民间传统的经营方式。我初次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凋敝的景象,找不到二十一世纪物质文明的影子:泉边一处几百平米钢架结构的房舍还算时尚,却在一边颓废闲置着,成了“老古董”。两块书写着“胃泉”、“皮肤泉”的牌子锈迹斑斑,悬挂在泉边;从地下汩汩冒出的泉水四外用石头砌成井状,在用铁栏围住,引伸出一根水管,供人们接水饮用;“皮肤泉”则用木仗、尼龙织物围起,洗浴者赤脚或裸身在水泥池里浸泡着。
相隔数载,2017年我再次来阿尔善,仿佛走进另一视野。主景区铺设了彩色行人甬道,取水场装上全木地板,修建了水榭亭台,门楣雕玉,霓虹映栏。信步而入,唯见听泉轩飞檐翘角,倒影斜阳,苇茎摇曳,灼红裹翠。那一抹明媚隽永,驱散了岁月的寂寥,也装饰了游人的心情。
上善若水。阿尔善的灵性全在这一泓泉水上。
以前,来这里水疗的都是周边清一色的牧民。而今,不仅有牧民,还有农民、工人、学生、机关干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当阳春回暖,人们便像候鸟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住上7天、半个月或一个月不等。这批人走了,那批人又陆续来了。随着人流的增加,饭店、招待所也应运而生,会给你提供热情周到的服务。来到这里的人,首先要拜谒蒙古敖包。在泉边左上方的丘地上,用柳条和不同颜色哈达集结的敖包,宁静、庄重、神秘,给人以地杰人灵的启示,更能引发人们无边的遐想。朝拜者要虔诚地围着敖包转三圈,用圣泉的甘霖点洒在上面,心中默默祈祷神灵保佑:吉祥如意,人寿年康。
来到这里之前,有酒瘾的人还会聚在一起大喝一场。因为饮泉水期间忌口,生冷酸辣等有刺激性的食物,短时间内不能食用,尤其白酒要忌一百天。实践证明,这不是唬人,具有一定道理。大凡矿泉水都含有不同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饮用后出现“坏肚子”,说明泉水在肠胃里发生了物理反应,加之大量饮用,就造成胃肠粘膜脱落变薄。之后,需要一段时间休整恢复,这期间绝对是要忌口的。
起初,我也是懵懵懂懂。第一次从阿尔善回来,下了车就直奔老叔家里。老婶见我饥渴状,随手搬出一个西瓜切开,我吃了一块才意识到忌口,但为时已晚,马上就觉得肚子不舒服有胀痛感。这时想起德格西曾说过:喝泉水后是绝对不能吃西瓜、黄瓜、韭菜之类的食物。我把情况电话告诉了德格西,他说,你观察看看,不行还得再去喝两天。于是,我又赶到锡林浩特市,开出租车的弟弟树文把我送到阿尔善。三天后待症状消失了才轻松返回经棚。
在阿尔善逗留的日子里,除了每天三次到泉边饮水,闲暇时下下棋、打打对调,或与南来北往的人聊天调侃,听他们或慷慨陈词或轻音低回或畅怀大笑。再就是晚饭后约上同伴,踏着夕阳的余晖在草地上漫步,捡拾蘑菇、采集沙葱、抒情放歌……。形形色色的人,多姿多彩的生活,构成了阿尔善一幅幅天然没有雕饰的流动的风景。从赤峰巴林右旗来的宝音图一家三口,夫妇俩膝下有个11岁的女儿叫查娜,汉语译音芍花。小姑娘聪明伶俐,口音甜美,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每天,她都来到泉边玩耍,有时跑到你跟前,忽闪着微笑的大眼睛问这问那,还缠着你给她讲故事。我们乘车离开的那天上午,不知她从哪儿跑了过来,挥着小手向我们示意。当我朝她招手的一瞬间,看见她乌黑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水波。
那一年在泉水边,见到一位年过六旬的马秀成,本人豁达乐观。与他攀谈,得知老马是兴安盟乌兰浩特人,文革前大学毕业,分配到兴安县一直从事教学。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老马的才学就已经在附近一带的小县城出了名。可惜啊,生活的逆流竟一度把他冲击!这耿直求真的人,不善处事直言不讳,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来,他几经调换被迫离校——伤痕累累地离开了曾执着热爱的教育事业。一天,他给我们唱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歌曲:《把心儿留住》妹在南来哥在北/山水隔断情依依/相别人去心犹在/岁月不朽情更真/情更真!
随着歌声起落,老马的感情有了微妙变化,心酣意畅间,那一双略显干涩的瞳孔也闪烁着光泽,湿漉漉的泪珠就要溢出来了。据老马说,这首歌是给自己年轻时的恋人创作的。老恋人现居住在深圳,还曾专程来看望过他。相见时,他为她唱了这首歌。
娓娓动听的曲子,再度让两人激情荡漾,相拥而泣。
漫步在阿尔善的草滩上,让你随处可见的是一簇簇齐腰深的芨芨草和脚下五颜六色的彩石,透出几分沧桑且斑驳的古意。随手捡拾几块石子放在手中细细把玩,其线条形态不一,光泽可人,爱不释手,撩拨你浮想联翩。想象远古时期,这里或许是烟波浩淼汪洋恣肆的大海,几番物换星移,沧海夷为平地。如今,以矿泉而名的阿尔善,地下还蕴藏着丰富的石油,由此往北不远处就是华北油田连绵耸立的井架。有了这些引人自豪的物产,阿尔善也就格外不同寻常耐人寻味了。
在阿尔善逗留漫步,还让你流连并为之感动的是浪漫、诗意的美。
这里蓝天游弋的云彩,片片朵朵,似凝似浮,飘逸舒放中随意缱绻变幻。尤其是初降的黄昏令人陶醉。起初,天边拖着几缕淡墨,渐渐变成瑰红、绛紫,继而形成一抹浓重,周围则依然湛蓝。这时,夕阳在遁入地平线的一瞬间,又蓦然绚丽起来,把余晖倾洒在凹凸的原野上。此时,天地间万籁无声一片静寂。置身于这浩淼的空间里,顿觉得自身的渺小,如同一只昆虫,一株青荇。
时光如流,岁月荏苒。我曾几次沐着秋阳走进阿尔善,每次短暂的一周倏忽而过,临别流连依依,默默祷念:阿尔善——我心中的圣泉,人类的福祉,世间的财富!
时至今日,琴瑟和鸣的泉水声,还时常在我心里回响,似乎是在吟唱,又像是在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