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98期 >2020-05-29编印

散文
一根藤条拐杖
刊发日期:2020-05-29 阅读次数: 作者:刘泷  语音阅读:

我保存着一条藤条拐杖。拐杖有些虬曲,有三几处疤瘌、眼睛;在弯曲的手握部分,人为地寥寥削过几刀,像一个写意的龙头。拐杖主体部分,有烫画、烫字。烫画简约,仙鹤、松柏、祥云之类,主要的,是一尊额头突兀的寿星老。烫画颜色抢眼、俗艳,红绿白而已。烫画上下两端,是墨黑的烫字,为“千山”和“寿星”。

时光荏苒,想想,这根藤杖,已经买三十年了。

1990年底,六十四岁的爸爸仙逝。翌年,我被调往旗委宣传部,离开了伤心的乡下。初夏,一辆面包车,拉着我们去辽南,去千山。辽南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曾在千山毗邻的海城当兵三年,多次到鞍山训练。那时,就对距鞍山咫尺之遥的千山有些殷殷的垂涎。

走进要比山外清凉些许的千山,正是艳杏盈枝、新荷贴水的好时节。远眺,九十九座莲花山山山不同,祥云、松柏、野花、巉岩比比皆是;近睹,石径蜿蜒,溪水潺潺,蝶穿花徯,鹤舞云衢,庙宇巍峨,佛像端肃,端的绿树红花妖娆,梵音经幡萦绕,一幅绮丽景象。

顺崎岖小径去龙泉寺拜谒途中,竟与一清秀小尼不期而遇。小尼身着清灰道袍,旁若无人,径直而下。就在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瞬间,甚是让人惊异,她居然身轻如燕,飘然而起,如一片白云,袅袅地落座在路边一株老松的树冠上,不忘敛目打坐。松冠好似馒头柳,或者团扇,距地面没有一丈,也有八尺,可见,其功夫了得。

那天,我们三几个人顽皮,不走路径走捷径,从一片橡树、柞树、榆树混杂的幽林穿过。幽林人迹罕至,青苔点点,枯叶累累,时有野鸟啁啾,野藤纷披,野果凋落,冷露飘零。林内,树木清癯、苍劲,默默无语。阳光洒落下来,被多情树叶裁剪,在地上斑驳,仿佛水中涟漪。在一段倒卧在地面沉睡的枯木上,我们与一簇簇稻苗般茂盛、黑亮的野生木耳邂逅,不约而同,竞相揪采。也是渴了,我们试探着吞咽了几片木耳。啊,一个字鲜,两个字清爽,还有一些香气、腥气、木气、土气。

我们采撷半塑料袋木耳,兴高采烈,返回山门。

在半山腰,在一株蓊郁的古松下,不期然而然,我们遇到了一位卖藤条拐杖的老丈。藤杖不多,二十几根。藤杖俨然一队士兵,尽管胖瘦不同,相貌参差,但一律等高,92公分,不到一米。老丈要价二十元,我们还价十五元。老丈不允,斩钉截铁说,如果包圆儿,每根十六!

我们当时月工资不到八十元。我想给妈妈买一根,另一位同事要给爸爸买一根。我们就撺掇同事汪,说反正嫂子开小卖铺呢,剩下的,你来吧?

汪心算了一番,颔首。于是,花十六元,我买下了藤杖。

儿子买的礼物,妈妈当然高兴。斯时,妈妈六十三岁,因为多病,身已佝偻。有了藤杖支撑,亦步亦趋,确实畅意。

可是,过了八十岁,妈妈在乡下,却再不用藤杖。我疑惑,问妈妈,怎么不拄拐杖了?妈妈笑笑说,不拄,累赘。我从墙角拿起那根被冷落的藤杖,颠了颠,才豁然明白,这条藤杖沉甸甸的,的确累赘了妈妈!

那天回城,我给妈妈买了一条空心且镀锌的金属拐杖。手杖飘轻,不到一斤,颇具人性化。妈妈拄着它,须臾不肯离身,一直到前年殁世。

妈妈享年九十岁,两根拐杖,陪伴她几近三十年。

我把那根沉甸甸差不多五斤的藤杖拿回城里的家,想着自己上去六十岁也好做一个拄杖老翁。

如今,我也六十二岁了,和当年妈妈拄杖的年龄相差无几。一天,我从顶棚取下藤杖,却倏地一惊:藤杖不到二斤,已经轻飘飘的了!

可能,它也在想念妈妈,想得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