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鸣声乍一划过天空,蒲公英就开始在泥土中欣然。它用力凿开几道裂缝儿,透过裂缝儿来留意外面的风景。
走出家门,在水渠边儿、河滩地儿信步,就发现蒲公英早早占尽春光。初见,蒲公英才冒出三两枚尖尖的嫩芽儿,金簪似的,别在大地的发鬓。远瞅,近瞧,这一枚,那一枚,随处可见。早春,小草乍绿,绣花针儿似的,穿引着细细的雨丝,千针万线,把绿锦织到天边。蒲公英则端坐其上,成了莲花宝座。
蒲公英长势健旺,隔一两天再见它,已经铜钱大小。尖细的叶子匍地而生,叶子与泥土之间,几乎不留一丝缝隙,这或许是一份拳拳的依恋。
三五天后,蒲公英已有掌心大小,单薄尖细的叶子长着锯齿,于主脉两侧对称排列。叶片紧贴着地面,像一只小手儿,拽着妈妈的衣角儿,一刻也不松。
过几天,再到河边儿地堰儿一看,蒲公英已经富态许多。不知何时,暗紫的茎管儿已挣脱母体的包裹,正擎着一枚饱满的蕾。那蕾,底圆上尖,中间一道掐线,仿佛一条细腰带,恰到好处地收回孕相的臃肿,颇显精致,怎么看,都像一只高脚杯,盛满盈盈的透绿。蒲公英花蕾初张时最显娇俏,窄窄细细的萼片,裹着细碎精巧的花瓣,像一张俏皮的小嘴儿半张半合,似在轻啜初春的甘霖,略显娇羞,又微露顽皮之态……让人怜爱有加。我常趴在地上,任那根细茎托着一盏香味儿划过我的下巴颌儿……
吃过早饭, 爷爷赶着他的羊羔儿走过村巷,大部队似的,我和小狗儿跟在爷爷身后。过了河,我和小羊羔儿一起在满是蒲公英的草地上撒欢儿,小狗紧随身后。
羊羔低头吃草的空当,是我最消闲的时光。这时,草地上开满蒲公英金色的小黄花儿,像穿了一件碎花儿袄。在上面趴着躺着,都很惬意。阳光初照,再为我添一床温暖柔滑的缎被,草地便成了我的宫殿,我成了快乐的公主,望着蓝天,听着鸟叫,渐渐生出困意……
忽听爷爷一声叱诧风云的吆喝在不远处响起,我才一骨碌爬起来,跑去帮爷爷圈羊。绿草地上,小花褂儿成了我的披风,羊角辫儿在头上跳起舞蹈,母亲做的松紧鞋载着一双小脚丫儿,在开满黄花儿的草地上奔跑……
蒲公英开花之前,是采食的最好时机。村里的老奶奶、小妮子是剜蒲公英的主力军,因为壮年劳力都在田里忙活。柳条筐挎着,小袄襟儿兜着,总能满载而归。开饭时,一小盆儿挑好洗净的蒲公英摆上方桌,看去晶莹剔透、粉雕玉琢,就一口呛眼的羊角葱,再蘸上焅好的老咸汤,就成了佐餐的美味。
其实,我更喜欢叫它“婆婆丁”,像我的小名儿,听来亲切。它已是我一生的信使,看道到它,总有熟悉的身影依稀可辨。每到初春,我仍去剜蒲公英,只是,泥子铲儿替代了镰刀头儿,塑料袋儿取代了柳条儿筐,如今,它们已难得一见,若干年后,或许成了古董。
再谈蒲公英,总会触及乡愁。与其说贪图它的美味,不如说灵魂深处,我再也离不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