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纪的1969年,我还在书声公社石门沟大队学校上小学。这年的四月一日至二十四日,发生了举国上下瞩目的重大政治事件——中国共产党召开了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为表示隆重庆祝之意,五月一日,全大队在当时的大队部所在地——上营子生产队举办庆祝大会。庆祝大会除了大队和各生产队代表讲话和发言、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外,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由各生产队和学校表演打花棍儿。打花棍儿是石门沟大队特有的农村春节期间的民俗活动,始于何时?何人传承?不得而知。每年一进腊月门,各生产队惯于此行的老会首们便不请自到,主动组织起青壮年男女操练起来。正月初一以后,穿戴一新的打花棍儿队伍行进在响声震天的锣鼓声中,在村子的宽阔场地舞动着色彩斑澜的花棍儿,健步扭腰,尽情欢乐。花棍儿上铜钱相撞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音,与锣鼓声交相呼应,冲击耳膜,震动心窝,这些青壮年男女们仿佛要把一年的欢乐在这几天里全部倾泄出来。而一九六九年五月一日的表演是个例外,其意义在于庆“九大”献厚礼,因为庄稼人所能表达的实际行动,除了拼命劳作之外,也就只有这种形式了。
我们学校在表演打花棍儿上优势突出:全校一百多名学生全部参加,有充裕的时间练习,总指挥是时常用教鞭规矩学生的老师,还请来了全大队闻名的河南营子生产队的两名老把式当教练。可谓队伍庞大,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花棍儿是学生们星期天回家找杨木杆按照学校规定的统一标准做成的。长约一米一,中间横竖相间排列四个长方形小孔,每个小孔中用铁钉固定三个铜钱(那时铜钱特别好找);花棍儿的棍身用五色颜料呈螺旋形染成,棍的两头拴着线麻或布条做成的五彩缨穗。听教练们说,这个花棍儿还是很有讲究的:棍中的四个孔和孔中铜钱象征着一年四季和十二个月,棍上的五彩道和两头的彩缨,预示着生活的多姿多彩、红火美好、连绵不断。真没想到,一个打花棍儿的民俗活动,竟然还有这么深刻的寓意,让年少的我感到既好玩又神秘。
打花棍儿分行进中单人、双人表演和群体表演。行进的基本步伐是秧歌步,表演者要边扭着秧歌步边舞动花棍儿击打身体不同部位。单人表演有十多种变化样式,包括右手竖握棍、双手交叉拍棍儿、棍下头打左后脚、棍上头打左后脚、打双肩、左手叉腰右腋夹棍、打后双脚、打前后脚、横棍过顶;双人表演分为同队列前后磕棍、双队列左右磕棍。群体表演有挂葫芦、别杖子、串荞麦、卷白菜心等。
经过十多天的精心排练,各生产队和学校的花棍队伍齐聚上营子村。人们象过年一样,穿戴一新,陪同着孩子、老人前来观看花棍表演,把个坐落在狭窄山沟的小村挤得满满当当。每个花棍队在总指挥的带领下,都不甘落后,倾尽全力表演,因为这既是宣泄个人欢乐又是为本生产队争得荣誉的好机会。击打锣鼓的简直要把锣鼓敲破,竭力让自己的锣鼓声盖过其他表演队;打花棍的扭动着最大步幅,把花棍舞得呼呼生风。最精彩的还是我们一百多人的学生表演队,人数最多,个头整齐,动作一致。五颜六色的花棍和拴在两头的彩缨,在震天的锣鼓点指挥下,上下翻飞,左右环绕,所到之处顿时涌起一条彩色的河流。观看的大人们一脸喜色地把表演队中的儿女指点给邻居瞧,我的母亲和姐姐当然也在其中。在亲人们的面前表演,我和同学们更加卖力,直舞得小脸通红,汗流满面,欢乐的情绪保持了数月之久,深深地印进了我的少年心灵。
四十多年后,我从单位退居二线,闲遐之余,又想起了当年打花棍儿。便邀约几个少年时的同乡伙伴,从网上购买了音箱、花棍儿,组织起了一支二十多人的花棍表演队,想从中找回当年的感觉。网购过程中,令我大吃一惊,原来石门沟地区的打花棍民俗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汉族民俗舞蹈艺术,流行于全国各地。河南地区叫霸王鞭,传说是西楚霸王项羽的一个张姓部将,为庆祝项羽灭秦战争胜利所创作。世代相传至今,成为一种容娱乐、健身、艺术于一体的民间舞蹈。具有道具简单,表演方便,不受场地限制的特点。表演起来声音悦耳,姿态优美。一举一动刚柔和谐,一招一式威武雄健,一节一拍扣人心弦,把传说中楚霸王将士庆祝胜利的欢腾场面表现的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尤其是把武术动作融入舞蹈后,表演更显得荡气回肠,气势非凡,历代目睹者无不叹为观止。所以霸王鞭被视为汉族民间舞蹈的瑰宝。南方大部地区把花棍儿称作连厢、连响、连萧或金钱棍、钱杆。表演者持竹杆或细木棍,表演时,上下左右舞动,并敲击身体四肢、肩、背各部,发出清脆悦耳响声,故又称打连厢。有琵琶笙笛及锣鼓等乐器伴奏,表演者边舞边唱,其歌曲多为各地汉族民间小调,作为一种汉族民俗文化,通常在节日或庙会时表演。清 李调元《弄谱百咏》:“闻道辽金繁盛日,六街风静听连厢”。清 顾禄《桐桥倚棹录.舟楫》:杂耍之技,来自江北,以软硬功夫、十锦戏法、象声、间壁戏、小曲、连相、灯下跳狮、烟火等艺擅长。“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江苏仪徵岁时记》:“元霄前后,龙灯之外,俗尚花鼓灯……厥后曰连相,曰花鼓。”纵观全国各地的此项民俗活动,石门沟地区的花棍与霸王鞭相似度更高些,其中武术威猛元素更为突出,且舍弃了南方民间小调,只舞不唱,手脚功夫更足,感觉很符合长期居住在北方地区各民族的性格特点和尚武精神。现在虽已无法探究花棍儿这一民俗的具体传播脉络,但从大的地域范围分析,整个赤峰地区的汉族大多来自于山东、河北、山西、陕西等地。在漫长的民族融合历史进程中,人们在带来不同的谋生手段和生活习惯的同时,自然也带来了各自故乡特有的民俗,而花棍民俗肯定也在其中并经久不衰。
我的花棍表演队只断断续续地坚持了几个月,最后因为我这个组织者不能始终参加训练而偃旗息鼓,三十多根花棍也全部献给了我居住的哈达社区,但经棚镇区也先后有二三十人学会了花棍儿表演。在寂寞无聊之时特别是今年春季新冠疫情把人们宅居在家的日子里,我有时于晚上,在楼前的小广场上把花棍儿单人表演的几种花样打上一通,出一身热汗,解心中郁闷。边打花棍边暗自思忖,像浩瀚大海一样的中华民族文化,石门沟地区打花棍民俗如同一溪涓涓细流汇入其中,虽经世代交替、人间变幻,仍然滋润着偏僻山村黎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生命力之顽强,令人叹为观止。在人们美好生活愿景不断得以实现的当今时代,我是多么热切地期盼它重新绽放出美丽、威武的光彩,从而成为整个克什克腾草原的优秀民俗,并永远流传下去啊!
(写于2020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