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104期 >2020-07-17编印

杜华 闪小说 四题 
刊发日期:2020-07-17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神枪手

绰号“神枪手”的刘铁汉,是扛过枪渡过江的老兵,身魁梧,麻脸,眼斜视。

转业后安排到公社食品站当站长,我顶头上司。

据他同伍老兵回忆,刘铁汉因眼睛有疾,打枪无准头,但臂力过人,投弹又远又准,是把好手,为此立过功。不知为何,他从不谈自己的长处,而是到处宣耀他枪打的如何如何精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全民皆兵高潮时期,一大队就组建个民兵连(相当于现在的村),有上百条枪。我们单位也配备了一条半自动步枪。

一有时间,刘铁汉就领着我们上山打猎,但多半是空手而归。他带着我们满山遍野转,只听枪响,不见猎物,把我们累得龟孙样,却敢怒不敢言,而他,乐此不疲。

一日,去山狩猎,转一上午没收获,返回路上遇一群野鸡,他正要举枪射击,然鸡群腾空而起,荒乱中,他朝鸡群逃飞方向开了一枪,一鸡从空中跌落,我等冲上前去捡起,发现鸡喙被打掉,都惊讶恭维一一神枪手呀!

刘大喜。

于是逢人便吹:这野鸡本来体小,全身皆是我爱吃之东西,唯这鸡嘴没用呀…… 

有人质疑,老刘呀,别吹了,也就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

你也打一个我看看!

为众服,他想再证明一回。

又一次上山,正遇一被套狍子挣扎,好机会!刘大悦,靠近,枪几乎贴近狍子脖根儿,心想,有这狍子为佐证,看尔等还有何话!闭眼,扣动扳机,枪响,睁眼,好准!狍子套打断,狍子风一般而去。

我笑侃,好枪法!

刘脸红沮丧,嘱我,千万保密!

我没能保密,当笑话传出,刘知后,大怒,至死不同我来往。


牟瞎子

牟瞎子是村里的五保户,住村里的场院屋。

牟瞎子有手艺,天暖的时候外出混吃混喝,天冷的时候回场院屋猫冬。

瞎子的手艺有些蹊跷,从没拜过师学过艺的他为何会说书算命?他生下来没见过光亮,更没见过世间百态,可他心里的世界五彩缤纷,心里的人物栩栩如生……

这令人费解。

小时候,我最害怕他那双凹陷的眼睛,如若转动,便露出两个粉红色的眼洞,深邃且令人恐惧。

但我更愿意听他说书。

冬季闲时,每到晚上,村里的大人小孩儿都愿意往场院屋里聚,当然,好心肠的人会给瞎子带些饭菜。

吃饱喝足的瞎子便扯开嗓子,在屋外,就能听见他带着东北小调的吟唱:且说那关公与秦琼,恶战在昆仑岭;这才是英雄对好汉,好汉遇英雄;上山虎遇上了下山虎,出水龙遇见了吸水龙;瘸子遇上了偏坡道,风流眼遇见了顶头风……

尽管人物故事南辕北辙,可在那个年代,还是给乡亲们带来很多乐趣。

算命是瞎子的另门手艺,多不准,可还是有人信服。

有一次,一丢马者求算,他掐指沉思一会儿,便摇头晃脑叫唱:枣红马,搭拉鬃,甩着大蛋往东行。

失者惊诧不解:我丢的是母马呀?

瞎子打了下愣,转了转眼洞,马上接着唱说:唉呀呀,唉呀呀!仙家驾云快如风,公马母马没分清,往东找去吧,准成。

失者听信,果然寻到。

后来,牟瞎子岁数大了,不能再走乡串户,时逢政府建了敬老院,就在此颐养天年。

此后,瞎子不再算命,但说书的手艺没丢,且张冠李戴的成分少了很多,没事的时候,他会说唱一段,给同伴儿们解闷取乐。


吕大喇叭

吕大喇叭叫吕鸣,我们村吹唢呐的艺人。在农村,人们都管这东西叫喇叭,反到没人知道唢呐是啥东西了。

在过去,人们把吹喇叭的人称吹鼓手,是下九流里的末等,没地位。村里人调侃他:叫吕鸣多咬口,称驴叫多直接。他怒不敢言。

我家和吕鸣家是邻居,一墙之隔。小时候,非常爱听他吹喇叭,特别那曲《送情郎》,吹的是委婉嘹亮、荡气回肠,我如痴如醉,发誓一定要拜师学会这门手艺。妈妈听后喝斥:不好好学习,尽想这些歪歪道, 你如敢学这驴叫,我砸断你腿!我只好作罢。

妈妈为啥不让我学呢?后来知道,吕大喇叭有段“送财神”的经历为妈妈所不耻。

解放前,吕大喇叭为了生活,在春节前几天,就牵上毛驴,搭上口袋,背上喇叭,走村串队挨家挨户吹喇叭送财神,吹到谁家,谁家就会拿出几个馒头或豆包作为酬劳装进他的口袋,如有吝啬者不送,他就会吹起难听的哀调报复。一家人惹他,全村人都听,因此,乡亲们在抱怨这家人的同时,也骂吕大喇叭缺德。几天下来,他会讨到几百个馒头,反倒比别的家庭的馒头多上几倍,这在当时是非常奢侈的。妈妈说这叫巧取豪夺不劳而获。

我十几岁的时候,村里闹运动,吕鸣的喇叭没了用武之地,如犯瘾偶尔吹起,妈妈便把在墙头上怒骂:你还让人睡觉不?耽误了生产你负责?你要是再学驴叫,我把你的喇叭砸了。

喇叭声戛然而止,吕鸣赶紧把它抱在怀里,满脸惊恐。

改革开放的前一年,吕大喇叭死了,他的手艺也失传了。

我没学到,一生憾事。


马虎

马虎这名字本来挺威武,也算个帅哥,棒小伙儿。在村里,之所以成为马马虎虎的代名词,全怨裤裆里那个不争气的宝贝。

那年,马虎的父亲用四只绵羊换回小翠这个妖精,本想为马家传宗接代,但结婚后,马虎哪方面都行,唯独那方面不行,时间一长,小翠受不了了,要离婚,马虎死活不同意……

于是,小翠的家庭地位陡增,当大拿仍不满意,还经常挑肥拣瘦抡脸子调腚,全家人只好忍气吞声地受着。

忽一日,马虎觉得小翠变了,变得有些突然,脸上荡漾的春意如盛开的桃花。这感觉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当了王八?这一点,他终于得到了证实:那天,妻子那冒着绿光的眼神深情而又淫邪地投向姐夫的一瞬间,正好被他发现,他觉得出事了,眼前一片昏绿,就连头上那顶白色的太阳帽似乎也涂上了绿漆……

小翠干脆摊牌了:要么你认了,要么离婚。他蒙着头在被窝里哭想了两天一一认了。从此,小翠更加肆无忌惮,她像一颗裂了缝的鸡蛋,引来无数寻找机会的“苍蝇”。

马虎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一一马马虎虎了。

第三个年头,小翠竟生下一男婴!村里人都看“喜”,这让马虎更加抬不起头来。

孩子百天那日,马家硬着头皮宴请看喜之客,席间,几个和小翠有染的男人仗着酒劲儿公开争论起来,都说孩子是自己的,这让马虎的家人蒙了羞,都低下头不敢吱声,恨不得找个鼠洞钻进去。这时,马虎不知那来的勇气,他走上去一下把桌子掀翻,然后瞪着眼大吼,你们这些王八犊子,熊人熊到家里来了?甭管是你们哪个杂种的,是不是管老子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