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110期 >2020-08-28编印

一粒小米的命运
刊发日期:2020-08-28 阅读次数: 作者:杜华  语音阅读:

春天,人们终于把我的父辈们撒向回暖的大地。他们是主人在众多谷粒中精选出来的,能繁衍后代,是谷子们非常幸运和难得的机遇。

父辈们在仓库里耐过漫长的寒冬,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泥土里。这种机会,是对谷子们的最高奖赏了。在泥土里发芽、生根、然后破土而出,谷子变成了禾苗,也就是说,我的父亲蜕变成了我的母亲,从那时起,我的灵魂就附在了母亲的体内。

最初,母亲和她的姐妹们刚见天日,可谓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清晨,她们吸吮着清纯的甘露,白天,她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姐妹们竞相生长,一片繁荣景象。

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厄运降临了。主人为了更好地孕育我们,要在母亲和她的姐妹中选优淘劣,一切不茁壮的和没按垄距、株距生长的谷苗都在淘汰之列。

淘汰意味着死亡!

第一次是锄草,一两天的功夫,母亲的姐妹们有一半夭折在主人的锄头下;第二次是间苗,又有二之一的谷苗失去扎根儿的土地,在垄间枯萎。

母亲吓得丢了三魄,我吓得没了七魂,但母亲幸运地长在了合适的位置,我也赖以保全。

劫后余生的谷苗们得到了主人的呵护。施肥、培土、浇水……母亲觉得从未有过的闲适,终于可以安稳成长了。可母亲想错了,一天下午,灾祸再次降临,一群黑色的甲虫铺天盖地地飞进谷地,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谷苗,有的谷苗上落有好几只甲虫,母亲身边的好几个姐妹不一会儿被蚕食的肢体不全,奄奄一息。母亲身上也落了一只甲虫,它贪婪地啃噬着母亲,母亲忍着巨痛,绝望无奈地怒视着甲虫,她想反抗,她想逃避,但她没有一点力气,她能做的,只有等待死神的降临。危机时刻,主人赶来了,甲虫纷纷逃散,受伤的母亲才得以“虫”口逃生……

秋天到了,谷地里一片金黄。

经过慢长的等待,我终于在母亲的身上变成了实体一一一颗谷粒;我的身边挤满了和我一样的兄弟,拥抱成谷穗。尽管我们数量众多,可我们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弱势群体,危险无处不在。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怕啥来啥,那天,一群麻雀飞进谷地,有一只正好落在母亲累弯的腰上,叽叽喳喳叫了一阵后,便用尖喙啄食我身边的兄弟,不一会儿,有好多兄弟葬身鸟腹。我吓得冷汗淋漓,浑身直颤,好在我长在谷穗的下面,好在那只麻雀在没发现我只前就吃饱了。麻雀飞走了,我浴火重生。

又一天夜里刮风,把苍老的母亲吹得东摇西晃,好多兄弟都吹走了,我使劲把住母亲的身体,随着母亲一起摇摆,摆的我头眼昏花。风停了,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附在母体上……

收获的季节,我成熟了。经过主人的收割、晾晒、运输,多灾多难的我来到打谷场。

脱谷的时候,是与母亲分别的时侯。那天,母亲含着泪嘱我,要想成为你父亲那样的谷子,扬谷时你就要往上风头去,否则就会变成小米被人吃掉。

我记住了母亲的嘱托,扬谷那天,我成功的占据了上风头,可主人说,今年不选种了,明年换新品种,去种子公司买!

于是,我们都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所有的兄弟都被装进麻袋摞进库房里。一天,我被主人运进了加工厂,随着碾米机的一阵轰鸣,我被强行脱掉外壳,变成了一粒金黄的小米,这是我们的宿命。

经过包装,又经辗转,我走进了城里的一家厨房。

那天,主人的孩子要喝小米粥,我从米袋里被请出来,走进了滚烫的电饭煲,变成米粥被吃掉,是我生命中的最后辉煌。尽管我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在电饭煲里煎熬了半小时,不分彼此的兄弟们被盛进碗端到孩子面前,伴随着“哧溜”“哧溜”的声响,许多兄弟落入腹中。

30秒、40秒.......我等待着完成使命的最后时刻。

妈,我饱了,不喝了。

我被汤匙搅拌了几下,晾在碗里。

又剩饭,妈是咋教你的?背背刚学的诗。

孩子的小嘴撅起来,背就背。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再背一遍。

孩子的妈妈随说随端起碗走向卫生间,我还没弄明白咋回事,碗一倾斜,我和我的同伴儿就滑进了卫生间的马桶。瞬间黑暗袭来,伴着孩子的诵读声,我被冲进了下水道,流进了化粪池,

阵阵恶臭袭来,我顿时昏厥。

冥冥中我明白,一生的轮回结束了。经历千辛苦万挫折,到头来要在这肮脏的环境里变质、变腐、变臭……

这就是我——

一粒小米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