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睡醒来,蓦地睁眼,被窗外蓝天上的云影惊着了,两堆也可以说是两队白云,像白莲花也可以说像洁白的棉花一般,生长在锡伯河的上空,与我侧卧的视线比肩。云彩嬗变着,幻化着,一会儿像山,一会儿像树,一会儿像狗,一会儿像龙,一会儿像佛。像山像树像狗像龙的云朵,都是轻灵的,舒爽的;而像佛的云,是那样端肃,那样威严,那样慈悲!
此刻,那令人想起广袤原野,抑或无垠海洋的湛蓝天空,乃是白云衣袂飘飘、婀娜起舞的氍毹。云彩飘摇变幻着,成为两列城堡,两片森林。恍惚中,云朵淡去,白云苍狗,天宇把空间禅让给一片浩瀚的蔚蓝,仿佛那一直就是哈达的世界,海水的王国。
和着锡伯河的波涛,有一阵袅袅的歌声传来,丝丝缕缕,不绝于耳。歌声缥缈,无影无踪,清澈如玉,响彻行云,可谓天籁。
那一刻,心田荡漾,睡梦全无,倏地想到了一本书。
是张潮的《幽梦影》。张潮在书中有云:云之为物,或崔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或如人,或如兽,或如鸟毳,或如鱼鳞。故天下万物皆可入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
是的,果真云影入画难。任是大画家,任是丹青妙手,也难以描摹出云彩的美妙与神韵来。画作和照片的云,皆不是完整的、出神入化的云,仅仅是云的片段,云的瞬间,云的只鳞片羽而已。
说起来,对于“云”的解释,是很直白的,很冰冷的,像瓶子里的水一样,是没有温度的。
直观的解释就是,云是由水蒸气形成的,阳光照射在海洋、河川、溪水上,水遇热蒸发成水蒸气,水蒸气再随着温暖的空气上升到天空。因为天空中的温度比较低,原来细小到肉眼看不见的水蒸气被冷却,又变成了上百万个比水蒸气还大的小水滴。这些小水滴很轻,飘荡在空中,就叫做云。
很奇妙的却是,如此简单、直白到苍白的云彩,在浩渺的苍穹竟然如鱼得水。她遇到了天空,如同拥抱了如意郎君,抑或,骏马遇到了草原,画笔邂逅了宣纸,果然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里,天空就是花园,就是海洋,云彩就是花,就是鱼,可以如胶似漆,如梦如幻,如火如荼。
说来,我们喀喇沁可谓山水清幽之“湖山郡”,其人文景观及山水胜迹皆可圈可点。在两个乡村旅游景点流连,听过两则关于云的趣闻或轶事,竟觉得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况味。一则在雷营子村,村长张平说,村中龙王庙侧崖下幽泉极灵验,每遇天旱,若搅动之,辄雨。张平有过身体力行的经历。还是孩童时,一年暑假,天旱不雨,他们在河滩玩耍,有老人让他们去搅动幽泉。他们就手持木棍去泉子搅动了几下。说来也怪,霎时飞来一朵白云,渐渐扩展,即刻哗啦啦洒下甘霖来!一则在砬子沟村,一老翁对我道,遇见白蛇不可伤害。四十年前,我们村子一个羊倌,中午赶羊群回村捉到一条白蛇,他竟然把白蛇拴在皮鞭上,乱抽。有人劝他将蛇放生,他竟不听,生生将蛇折磨死了。奇怪的是,午饭后,羊倌赶羊进山,在村民面前,响晴的天空忽然出现一朵白云,白云如盖,笼罩在羊倌的上空,瞬间墨黑,瞬间一个炸雷,活生生将那羊倌殛死了!二人不是姑妄言之,而是言之凿凿。我想,我们也不能姑妄听之、置若罔闻。万物有灵,我们要时刻对自然、对生物存有敬畏之心,切莫苟且。
内心柔软,心地善良,总不会错。张潮就如此说:“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
无际的天空那绚丽的云彩,是大美,也是小曲,是大风光,也是小景致。但天上的云总是瞬息万变,有时,那惊心动魄、美不胜收的特定时刻,并不是谁都有幸领略其风采的。
这需要机缘,需要一双善于发现并被美景感动的眼睛。
那是我当记者不久,陪着九三学社洪绂曾教授去老哈河边采访。返回途中,在平双盘山公路上,傍晚的天空,出现了梦幻般的霞彩。那是大块的红,大块的黄,大块的紫的融汇与组合,色彩缤纷,霞光万道,有如仙境,有如方外。那一刻,路上所有的人都停下来,都走出车外,举首向天,被迷住了,陶醉不已。那美景,像什么?像甘肃大山的七彩丹霞,像云贵山区仙雾缭绕、丹桂飘香的梯田胜境。那种美丽,让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无可奈何。
斯时,我想到很多。是啊,山河辽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汪曾祺说过,在黑白里温柔地爱色彩,在色彩里朝圣黑白;还想到关于书法,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其实,人生就像天上的云。流云,是一种韵致,辉煌,是一种大美,即使是一朵白云,也是生命的华彩。芸芸众生之中,你只要认真地走过,定然会留下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