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3总第129期 >2021-01-15编印

逝去的钟声
刊发日期:2021-01-15 阅读次数: 作者:简宏宇  语音阅读:

钟,最初是古代宫廷里祭祀或宴庆大典时使用的乐器,是青铜礼品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古文献曾有“礼非乐不履”及“钟鼓乐之”“钟鸣鼎食”的记载。最古老的要算1957年河南信阳出土的编钟,它源自于商周时代,虽跨越数千年的时空,仍能演奏出美妙的音乐,其音律能同欧洲最早的C调钢琴相媲美,但要比欧洲人的早2000多年,这无疑是中华民族智慧创造的伟大奇迹。

后来,随着宗教的兴起,钟,又脱离了音乐的元素,走入了寺院的文化范畴。钟鼓也是佛教的标志之一,寺庙里,每天早晚都会敲大钟、大鼓,那么寺庙敲钟击鼓的意义是什么?自古以来,寺院每于晨昏都会敲钟击鼓,由于早晨先敲钟后击鼓,夜晚先击鼓后叩钟,所以有“晨钟暮鼓”之说。钟响,代表醒来了、觉悟了;暮鼓咚咚,表示偃旗息鼓,大家应该要休息。钟鼓,也就代表早晚作息的意思。敲钟击鼓,还有警示的作用,警钟长鸣,警惕行者当勤精进,慎勿放逸。当然,还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讽刺那些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之人。

我有幸目睹过寒山寺的钟,但由于不是敲钟的时辰,我只能见其形而未闻其声,只能默默地在钟下从唐人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中去感受那千年前幽怆苍凉的意境。 

我记忆中最初的钟声,来自于吊在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上一只退役的犁铧子,它应该是生产队的产物。上世纪六十年代,整个营子里没有一只钟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天刚亮,家家户户便开始生火做饭,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一派热闹非凡。当老爷儿出山的时候,生产队的钟声便敲响了,那是村里一天劳动生活开始的“集结号”。敲钟的只能是生产队长,钟声也是队长权威的象征,钟声响后,生产队的所有男女劳动力便陆陆续续的集中在钟下,听候队长一天劳动的分工。那时队里的农活大抵从正月初六(过了破五)开始,刨粪、送粪、纺绳子、修理农具、筛种子……正、二月里林林总总的活计都是为春耕做准备。“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一到清明,地里所有的农活便接踵而至,春种夏锄秋收,一切都随着队长手下钟声有条不紊地运作。

直到六十年代末,公社办起了广播站,各生产小队家家户户也安上了小喇叭,一天三次播音,不仅使闭塞的乡村能及时听到国际国内的重要信息,同时小喇叭里“嘟、嘟、嘟……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八点整”的准确报时,使村民们第一次有了精确的时间概念,队里的钟声也似乎跟上了时间的节奏。

无法想象,钟的发明,几乎代表了中华民族最古老最杰出的文化艺术,但越过数千年的时空,人类已进入了原子和太空时代,但令人悲哀的是:在这穷乡僻壤里,我们竟把钟的概念和作用演绎得如此简单,它同社员们手中的弯梨笨镐,木头揽子牛车,碾坊里沉重的磨盘、场院里马拉的碌碡……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文景”时期农业生产力的翻版。 

不管怎样,队里的钟声依然以它不紧不慢的节奏,敲打着春夏秋冬,社员们也以不紧不慢的节奏,周而复始着一年四季的耕耘和收获。这样的光景一直延续到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大锅饭”的时候,生产方式的转变为那口老钟的历史使命划上了沉甸甸的句号。

老钟赋闲了,如同生产队长已不再有往日的权威一样,孤零零地吊在老榆树下,偶尔有一群顽皮的孩子来“打趣”它,杂乱无章地敲上一通,此时的钟声已无任何信息可言,在以往,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挑战队长的权威,是要挨骂的。不知哪一天,有心人发现,这口老钟失踪了,后来才知道,它是被村里的一个懒汉偷去卖铁换酒喝了。

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是校园里的钟声。

校园里的钟也大都是农机具的铸铁部件。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的钟就挂在我们教室门前那棵足有百年的大榆树下,这是一只三角形铸铁钟,由于材质的关系吧,这只钟发出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能传出方圆十里。从步入校门的那一刻起,我们便与这钟声结缘了。校园里的钟声精确规律着师生们的作息。不同于生产队钟声的是,这里的钟声召唤的是另一片“土地”上的耕耘,老师就是“园丁”,学生就是“禾苗”,三尺讲台上,老师播下的是知识的种子,讲台下,收获的是未来与希望。

伴随着校园里的钟声,我们走出小学,走进中学,十年寒窗,我们在园丁的哺育下,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成了一个个有知识有理想的青少年,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校园的钟声,就像校园生活交响曲中的一部乐章,弹奏着莘莘学子追求理想信念律动;它悠扬而规律的节奏,既是集结号,又是冲锋号,它把我们集结起来——“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同时又激励我们去攻克一道又一道知识的难关。

后来,我有幸成了一名人民教师,每逢值周,都要亲自操起钟锤,去弹奏这部神圣的校园交响曲,每每握起钟锤,我无法体会到当年生产队长的权威感,只有教师身上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这种意识的驱使下,这只钟锤我整整轮了十五年。

屈指算来,我在校园的钟声里生活了二十五年,人生不过百年,在这四分之一强的人生旅途中,校园的钟声伴随着我成长和奋斗的每一个步履。现在,校园里那只简陋的钟已不复存在二十余年,但有时在梦中耳边还常常回荡起那悠扬的钟声,钟声里,校园的情景便历然犹新。

记不清那位哲人说过,如果将时间分为三天,就是昨天、今天、明天;如果将时间分为三年,就是去年、今年、明年;如果把时间分为三类,就是过去、现在、将来。每逢除夕,当电视里传来北京大钟寺里的钟王——500多年前的明代永乐大钟那深沉、激越、圆润、洪亮的钟声时,我都会感到,时间的所有概念,已在这时不我待,催人奋进的钟声里变得生动而形象。

——就像我记忆中永远逝去的钟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