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那地界,如果有谁被大伙称为“老转儿”,那他一定是个人物了。
这称呼是方言语,说不清是好是坏,总之,褒贬义都有些,褒义呢就是说这个人心眼儿多,点子多;贬义呢就是说这个人虽然心眼儿多,可这心眼儿有时却长在了屁眼儿里……白有德就是这样的人物,所以,大伙都叫他白老转儿。甭管咋说吧,在村里,白老转儿也算个能人了,乡亲们有些难事啥的解决不了,总要向他讨个计策。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大队会计写材料时,一时笔误,把万寿无疆写成无寿无疆,这还了得!马上就要定为反革命了,这会计吓得都尿在裤裆里,后经人指点,他就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跪在地上求白老转儿想办法救他。
白老转儿听后在地上转了几转,就转出了计策:“办法倒是有,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只要能救命,你让我咋做都行。”
“有部小说里说……嘿嘿,你不用吃人屎,明天,你就抓把羊粪蛋当众放在嘴里嚼,不用咽,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吐出来,如果有人盯着,你就再放嘴里几粒……”
这办法果然奏效,好多人都认为会计疯了,反革命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有一次,他的堂兄慌慌张张跑来:“快去看看吧,你嫂子喝药了!”人命关天,白老转儿哪敢怠慢,急忙跟着堂兄跑过去,进屋一看,那女人直挺挺躺在炕上,口吐白沫,眼睛紧闭,但眼皮还在不停地眨动,他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大哥,还愣着干什么?嫂子刚喝了鼠药,还没发作,快去厕所弄碗大粪汤来,灌下去都吐出来就能保命。”
堂兄拿个碗急忙去了,那女人一听急眼了,呼一下就坐起来:“我没喝药,没喝药,就是想吓吓你大哥!”
这时,堂兄也端着半碗大粪汤回来,一看老婆坐起来就愣住了。
“快拿过来灌,一会儿就不赶趟了!”
……
那女人吐了两天一宿,从此,再也不敢用喝药威胁丈夫了。
如此看来,白老转儿的确有些本事了。可他再有本事,也只能玩玩这样的伎俩。那时节,村子叫生产队,他是生产队的社员,社员是靠劳动挣工分养家的,用计谋是过不了日子的。
虽说是劳动,但这劳动也有分工,也有三六九等。白老转儿不愧是白老转儿,不久,他就发现了门道,觊觎上了赶马车的老板子,并设了一计,用偷马料的罪名,换掉原来的车老板儿,自己干上这份美差。
赶马车可是队上一等一的工作了,那时的车老板儿比现在开奔驰的车主还牛。这是队上最先进的运输工具了,不但队里用,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也得用,所以,请的敬的人就多,在队里的地位也不一般。
白老转儿自干上这份美差后,自然也高兴了些时日,可这驾驭马车的差事和开车的司机一样,毕竟是个技术活,特别是这四套马车,想要它们步调一致,共同努力,是需要用心调教的。
白老转儿通过两个月的努力,基本上掌握了三头马的习性,可那头打里(相当于汽车的方向盘)的白骡子,他始终没琢磨透。
说起这头白骡子,可有些年头了。白骡子年轻时是青骡子,岁数一大就变成白色的了。据老人们讲,白骡子的寿命长,甚至能活到百岁。活到活不到百岁没人考证,可这白骡子老了,就有了老奸巨猾的根基。就连白老转儿这样老奸巨猾之人,也被它骗了好长时间。
平时,白骡子不但方向掌握的好,拉车是非常用力的,车套紧绷绷的,蹄子蹬在地上,留下很深的痕迹,喉咙里还发出吭吭的用力声。这深得白老转儿的喜爱,为此,草料方面,白骡子没少吃了偏饭。
但这一切都是骗局,有一次,白老转儿赶着拉着重载的马车上一大坡,白骡子还是用尽力气的拉车,到了坡顶,三个马都通身是汗,唯独白骡子一点儿汗没出,这让白老转儿有些怀疑,他走上前去抓住套绳往上一提,套绳竟成了一张弯弓,原来,这白骡子用得是假力!
这下,把白老转儿的肺都气炸了,他停住车,一顿鞭子,把个白骡子抽得遍体鳞伤。白骡子也不甘示弱,它摇着头,打着响鼻,甩着尾巴,还不时放出几个响屁来以示反抗。白老转儿打完白骡子,把鞭子扔在一边,蹲在地上薅着头发大喊:“我白老转儿还这能那能,能了一圈,我还没能过一头骡子!”
从此,白骡子的地位一落千仗,成了白老转儿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到一个月,白骡子就由一头胖骡子变成一头瘦骡子。
看来,白骡子落到白老转儿手上,是没好下场了。可没过多少日子,事情就有了转机。
那天,白老转儿拉一车煤回队上,下一大坡时,车闸的铁链断了。马车没了刹车,箭一般向下冲去。白老转儿坐在车辕上吓傻了,下面是陡坡和深沟,如果马车偏离了车道,一定是车毁人亡!
三个马已经受惊,但白骡子没惊,它和前面两个拉套的马是链在一起的,它始终沿着道的最左侧奔跑,并带动另外两头马拉紧套绳,防止了车马绞在一起。有好几次,那两头马想冲下道去,都被它坚挺的脖子拉了回来……
马车终于冲到坡底上坡了,但快到坡顶时,惯性没了,马车又要往回倒,另外三头马早已失去了控制,唯独白骡子死死钉在原地,套绳绷得紧紧的,四蹄前倾紧抠在地上,身子成了弓形。白骡子不动,车就没动。
白老转儿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试着下车,但腿脚不听使唤……
下车后,他急忙找石头打好车眼儿,白骡子这才放松下来。
白老转儿看着通身是汗、浑身发颤的白骡子,跑上前去,抱着它的头放声大哭。白骡子也用头蹭他的头,以示友好。
从那以后,白骡子又得宠了,不到一个月,白骡子又变成了胖骡子。
白骡子还是老奸巨猾的白骡子,拉车时还是用假劲儿;白老转儿还是老奸巨猾的白老转儿,有时,他也骂,也生气,也轮鞭子,但鞭子抽下去的时候,却打在别的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