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140期 >2021-04-09编印

我和苟昆的故事
刊发日期:2021-04-09 阅读次数: 作者:杜华  语音阅读:

苟家在我们村遭欺负,倒不是因为姓氏特别,而是他家的“地主”成分。

他家的二儿子和我同龄,叫苟昆。这本是一个极为平常普通的姓名,可演义出来的故事却影响了他的前半生,为此,我俩几乎成了仇人。

小时候,我是孩子王,村里和我岁数差不多的二十几个孩子都归我“领导”,而“地主羔子”苟昆,自然是我们寻开心的最好目标。

有一次玩耍,我在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就喊苟昆:“狗崽子,赶紧过来。”

苟昆惊恐地跑到我跟前:“刘司令叫我?”

“趴下,我要骑驴。”我手往脚下一指,苟昆就哆嗦着跪趴在指定的位置,我一跨腿骑在他背上。

“驾、驾!”苟昆随着我吆喝的节奏,流着眼泪往前爬着,我的“士兵”们在一旁哄笑助威。他们的“鼓劲儿”,让我更加兴奋。

“快点!”我抡起右手的柳条抽在苟昆的屁股上。

“哇…….”他人趴倒在地,忍不住哭出声来,把我闪了个倒栽葱。

“闭上你的臭嘴。”我恼了,站起来抡起柳条又狠狠抽了他两下。

苟昆双肩抽搐的一抖一抖的,哭声憋了回去,眼睛却瞪得溜圆,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想造反吗?”他这模样让我心里有些发慌。

苟昆眼睛的光瞬间暗淡下来,慢慢闭上,小拳头松开了……

这样的恶作剧时常上演。

记得小学二年级开学时,老师让学生自己写作业本的封面,要求格式是,学课名横写,姓名竖写。我和苟昆是同桌,看他歪歪扭扭把名字写在作业本上时,就夸张的大声念出:“苟日比。”

全班学生哄笑。 

“刘德,站起来!”老师敲黑板。

“老师,他就是这么写的,不信你看看。”

老师走下讲台,看了强忍住笑。原来,他把昆字写分家了。

苟昆当时臊得趴在桌上。从此,这不雅的绰号在我的带领下就叫响了。那时候,除老师和女同学还叫他苟昆外,男同学们在我的“严令”下,都得叫这绰号。苟昆呢,因成分不好只好逆来顺受,如有不满的表情被我看出,就会招来更加严厉的报复。后来,不堪受辱的他没读完四年级就辍学回家了。没了苟昆,我也觉得这书读得没了兴趣,就千方百计地调皮捣蛋,不久,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

回到村里,我对苟昆的欺负继续演绎,用他绰号的谐音随意组合,变着法儿地埋汰他。在生产队劳动时,我比队长还霸道,什么掏大粪呀,放夜牛呀的脏活累活都熊着让他去干,苟昆只是默默忍受,从来不敢反抗……

转眼过去了好多年。包产到户后,苟昆好像一夜就翻了身,他不但娶了妻,盖了房,手头有了存款,还率先买了辆农用三轮车,成了村里最富的人,而我还是光棍一条。这变化好像一眨眼就来了,我虽然不服,但没了底气,骨头就软了,见到他时,总觉得矮了半头,先前的跋扈自然收敛,人前人后不再叫他的绰号。

“苟昆,吃饭了!”每次见面,我总是放下身段先打招呼。

“吃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说完低头就走。

我的热脸一次又一次贴在冷屁股上,失落感也一次强似一次。看来,这隔阂怕是一辈子也化解不开了。

谁知,一场意想不到的事故,让局面有了转机。

那年,我喝酒耍彪,醉了一天一夜,醒后大口大口地吐血,用了好多土办法也无法止住,吓坏了家人。老妈急得直哭,老爸套上马车就要往乡医院送,可家里距医院有二十多里山路,赶马车需要两个多小时。家人这么一折腾,我又惊又怕,心想,这小命恐怕要扔在马车上了……

就在这时,一阵三轮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苟昆来了。他把三轮车停在院门口,边往院里跑边对我父亲说:“刘叔,我去送刘德,这胃出血要赶时间,多去些人,输血时好对血型。”苟昆遇事不慌,三言两语抓住了要害,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三轮车拉着十几个人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乡医院。因送的及时,我的胃出血止住了。正如苟昆所料,我因出血过多,几近休克,如不输血,恐怕还是活不成。更要命的是,我的血型是非常罕见的熊猫血,县乡医院都没有储备,唯独苟昆对上了血型。

怎么会这样?听到这消息我有些绝望,一着急昏了过去……

父母更是急了眼,他们知道我俩的关系,害怕苟昆不愿意给我输血,就双双跪在他跟前。苟昆也急了,弯腰把他们扶起:“二老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遇到这事儿,谁能见死不救?”

八百毫升的血,是救我命的底线,而对一个献血者,却是极限。苟昆不顾医生告诫,血刚抽完就晕了过去……

有了苟昆的血,我活了过来。

痊愈后,为了感激苟昆的救命之恩,我三番五次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那天终于如了愿。酒桌上,痊愈不久的我动了真感情,借着酒劲把感动和忏悔一股脑表达出来……

苟昆有些许传染,却没动声色。他时而沉思、时而拉着我的手,像是安慰。

“……要说前几年,我真的恨你,这两年我想明白了,那时挨欺负都是孩子间寻开心、找刺激。就说你吧,那调皮劲儿要是用在学习上,现在肯定比我强。唉!咱们都是受害者。”

我似乎听懂了苟昆的话,又没全懂。

“不说了,不说了,过去的事儿不说了。”苟昆摆摆手,似乎向所有的过去告别。

“俩爹俩妈,这血型咋就对上了呢?没准人家是哥俩……”没过多久,村里的妇女就扯出闲话。

看来,苟昆我俩的事儿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