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同龄、同村、同院,算是儿时最好的伙伴儿,小时候经常玩扮夫妻的游戏。
那时侯,她胆子小,他就经常耍些小聪明,玩着玩着突然大喊一声:“鬼来了!”她吓得一头扎进他怀里,他就趁机紧紧地抱着她,心里竟朦朦胧胧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可十二岁那年,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再也不跟他玩儿这样的游戏了。
一晃到了十七岁。那年暑假,他们给生产队割羊草,在一片深草处,她的小腿被蛇(北方的蛇毒性不大)咬了一口,他一下子蹿到她跟前,趴下就用嘴吸她的伤口。
吸着吸着,他突然觉得她的小腿有了异样的颤动,这分明是一种信号!他的心也跟着这信号猛然翻动起来,一股热流直涌丹田。
觉得再也吸不出什么,他站起身吐口中的血水,尽管嘴里有些腥涩,但心里觉得很甜。不由自主地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正迎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四目相对片刻,又马上移开,两人的脸都红到了脖子。
为了缓和这尴尬的场面,他想找些表示安慰的词说给她听后,可脑子一片空白,情急之下竟冒出小时候玩游戏那句话来:“鬼来了!”
这句话一说出,两个人同时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两人都变了,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无拘无束、天真烂漫。
他一想到她就心跳,一见到她就激动,就酥了骨头,本想表达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这嘴却不听使唤,不但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红着脸走开了,过后又非常后悔:“我咋就这么完蛋呢?下次……”下次还是不行。
她心里也装下他了,每当看到他身影的时候,她的心就狂跳起来,一种莫名的期待油然而生,她总想听他表白什么,可又害怕他表白什么,于是,当他真的走近的时候,她也害羞地躲开他。
几年了,他们就这么幸福着,煎熬着,谁也没胆量捅开这层“窗纸”。
后来,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变化,他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她考上了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省城的一家医院当了医生。
见面的机会少了,这更让他们倍受相思之苦。他几次鼓足勇气想去看她,但每次都是临行的时候泄了气。给她写了几十封信,却一封也没寄出过。他把要对她说的一切都写在这信里了,写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想她的时候,就拿出这些信一封接一封地读,读得自已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我咋就这么完蛋呢?”这句话不知道在他心里反问了多少遍,可他就是这么完蛋!三个字就能表达清楚的事,几年了他也没敢说。他甚至盼望着她能给他来封信,这样他就有台阶下了。可他始终没收到她的来信,这让他有些失望和灰心:“放弃吧,毕竟身份不同了,咱是农民,人家是医生……”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嘀咕着。
她最初上班的时候,也是非常挂念他,总盼着他来看她,或者给她来信。“该向我表白了嘛!”她想。她期待着他的表白,就象期待幸福来临一样。可时间一长,她的思念淡了,淡下来的她就有了切合实际的思考,她想到了城乡差别、地位差别,想到了一起生活后的诸多不便……
最终她决定放弃,同本单位的一位同事处了朋友。
结婚那天,她哭得非常伤心,众人皆以为她留恋父母,留恋家乡,都纷纷相劝,谁知,她哭得更悲切。临上接亲车的时侯,她还哭着张望着那几间熟悉的土房。
他躲在家里的土炕上,顺着窗缝看着她上车,虽悲痛欲绝,心如刀绞,悔恨交加,却欲哭无泪。她结婚了,他病倒了,整整三天汤水未进。
从此,村里多了一个光棍儿。
有一年。几个朋友在他家喝酒,喝醉后把他珍藏了多年的情书翻了出来,大伙争相抢看,他虽极力制止,无奈一拳难敌数脚,信中的一些内容还是当笑话传了出去,他时不时感觉到,在村里有很多讥讽、嘲笑的目光向自己投来,这让他更加抬不起头来。可这消息传到她的耳朵时,就不是笑话了,她整整偷哭了一个晚上……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光棍儿,前些年,父母也托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不是他看不上女方,就是女方看不上他,一来二去,他岁数大了,连介绍人也不登门了。而她算是家庭幸福,事业有成。
可近几年,他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父母去世,他的生活愈加没有规律,先是吃不下东西,后来身体消瘦,什么活也干不动了,亲戚一看他要不行了,就把他送到当地的医院。但他这病当地医院医治不了,建议转院,亲戚们就托人把他弄到了省城她所在的那所医院。
他住院了。
那天,她来病房看他,他躺在病床上,脸正对着门口,一看她进来,想起身迎接,可身子怎么也动不了,心里翻江倒海般搅动起来。
四目相对,却没有马上移开,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他本想说点感激之类的话,可喉咙干干的,空白的脑子里又冒出小时候玩儿游戏的那个情节:“鬼来了。”
这句不伦不类的话说出来,他已泪如泉涌,再看她,同样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