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曾说人生之二十四件快事,其中一项便是:“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不亦快哉!”有人看了就说,想努力成为一个有院子的人!我家早就有院子,院子里有老屋,屋子前面有园子,园子里有蔬菜,有花树,树上有鸟鸣,花上有蜜蜂。可是,我总想着有一套楼房,于是倾尽囊中之物,举全家之力,终于有了一套楼房。住了几天,觉得还是院子里好,一是习惯使然,再是天生草木之人。就回来种菜,听鸟儿叫,听风吹过树梢儿,看蓝天白云。孩子觉得不可思议,拿我开涮,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在自家的院子里,住得那叫舒坦。我习惯进院后把门在里边别上,两面的围墙和两面的房子,把我关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里。围墙上四角的天空,就属于我的了。在外面,我总有做客的感觉,回来了,精神就有了着落。我带上草帽,拿个锄头,侍弄菜畦。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累了,就走进屋里,倚在靠窗的床上,曲肱而枕之,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外云起云飞,乐亦在其中矣。夏天听雨听风,灌园种菜。冬夜煮茶听雪,都有一番情趣。在我的心里,小院就是我和家人的心灵家园。
春宵只闻鸟声好,夏夜虫鸣入梦来。春雨绵密细腻,花针似的雨滴,是春雪幻化的精灵。它们带着五颜六色的画笔,随意点染,春天的画卷渐次展开。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小园中,杏花开了,一树树花团锦簇,白的似雪,芬芳迷人,粉的迷人,伸出墙外,招蜂引蝶。毕竟春色关不住。春色渐深,小河流水潺潺。杏花白色的居多,也有粉色的,黄色的花蕊,白中透粉的花瓣,就像一个小姑娘,涂了一点胭脂水粉,含羞带怯,粉面略带腮红。她们盼着蜜蜂,等着蝴蝶,是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
过些天,苹果树,梨树开花了。梨树和苹果树是先放叶后开花,他们的花朵比杏花要大,颜色也更加洁白,温润如玉,清香淡雅。少了几分浓艳,多了几分端庄。宛如大家闺秀。娴静温柔,脉脉含情。
春夏季节的黎明,听鸟叫是很有意境的事儿。天还不亮,四围的山黑漆漆的,那些善鸣的小鸟就开始唱歌。鸟鸣山更幽,远处传来几声清亮的鸟鸣,更增添了山村的清幽澹远。这边一声婉转的娇啼,那边就有一声靓丽的回应,互相唱和,真的是男女对唱山歌一般。听到窗外婉转的山雀鸣叫,乡间的寂静,都在这几声好听的鸟声里。叫的自在、叫的舒展。总会给人清幽宁静的感觉,实在好听。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大约就是这样的。而两个黄鹂鸣翠柳,也会让杜甫感到田园里的一片和谐安宁。唱的最好听的是一种红腹黑背白头顶的山鸟儿,翅膀上有一道儿白色的羽毛,麻雀一般大小。常常兀立枝头,抖着尾巴,左顾右盼,清丽婉转,千娇百媚。似乎是柔声细语,倾诉衷肠的闺中少妇,几度梦断春宵,声声唤归,柔肠百转。
我最喜欢的还是炎炎夏日的夜晚。
晚饭过后,暮色四合,炎热的暑气在夜色中渐渐退去,有一丝丝风拂面而来,正好乘凉。有几只撒哒拉飞过,撒拉撒拉地响。蝙蝠的黑影不时闪过树梢儿,幽灵一般。
一直没有下雨,母亲说,去看看星星,要是大瓶灌小瓶,就快下雨了。一会儿,月亮在东边的山后慢慢升起,院子里亮起来了,人字形的东山像黑色屏障。夜深了,喧闹的小村恢复了宁静。大多的星星都已睡去,剩下的几颗,稀稀朗朗地和月亮做伴,无精打采的,我也没看到大瓶和小瓶。月色朦胧在轻纱般的雾气里,笼罩着这四围的山,村边的庄稼地,和布满乱石的河滩。缓缓流淌的小河映着细碎的月光,汩汩有声。到处都是怪怪的影子,有些吓人。五月斯螽动股,六月沙鸡振羽。最惬意的是远处的草虫,蟋蟀的琴声有些单调,它等着伴侣前来幽会。可是那一位似乎坐怀不乱,任你怎么弹奏,千呼万唤不出来。纺织娘振动着粗壮的大腿,不知疲倦地奏乐。夏夜显得格外宁静。小路边的稗草,挺直茎叶,举起带着芒刺的穗子,等待着成熟,好撒下种子。玉米在抽穗儿,花粉洒落在紫红色的缨子上。甲虫忙忙碌碌地爬行,蛾子把卵产在菜叶上!偶尔有蛙声穿过耳际,空气里弥漫着河边的腥气,夹杂着荞麦开花的异香,小小山村沉浸在这飘着禾黍清香的夜气里,静静地入梦。
小满刚过,我的小园里,也是小有盈满。葱绿的蒜苗儿长到一尺多高了,精神抖擞,行列整齐;辣椒的幼苗儿也绿了垄沟儿,等待间苗。李子、苹果和山丁子的果实,在残存的花萼里渐渐长出来,青青的果子豌豆大小。花褪残红青杏小,青梅如豆柳如眉。白天渐渐变长,蝴蝶也翩翩飞来。时常看见一只花衣服的戴胜鸟,在菜畦里走来走去,用长长的尖嘴,在土里啄出一个小洞,找出里面的地蚕,美餐一顿。然后飞在屋顶或电线上,咕咕地叫一阵子。斑鸠,燕子,都成双成对地追逐嬉戏,盛夏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