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152期 >2021-07-09编印

小小说二题
刊发日期:2021-07-09 阅读次数: 作者:杜华  语音阅读:

相思鸟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张骋和李秀离婚了。

究竟为何离婚? 双方好像都没找到非离不可的理由, 可又都觉得非离不可。 

他们结婚两年了,最初,两人的感情很好,但自张骋升为经理后,情况就有了变化:张骋一天天早出晚归的,还时不时夜不归宿,不知是工作,还是应酬?这独守空房的日子一多,李秀就有了怨气,女人特有的本能被激发出来——莫不是张骋有了外遇?张骋当然不承认,于是,两个人就闹起了别扭,先是比较文明的冷战,后来演变成李秀质疑,张骋解释,且越解释越质疑的吵闹。吵闹,李秀自然要找出些似有非有的“事实”为佐证来证明张骋的出轨,张骋当然坚决反击!矛盾升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两个人基本成了“仇人”,只能离婚。

分财产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阴沉下来,张骋看着室外还沥沥淅淅的下着雨,就商量李秀:“咱们等晴天再分吧?”

“不行!”李秀态度坚决。

本来,两个人都不是太小气太计较的人,但心里都窝着火憋着气,谁也不让谁,李秀这一叫板,张骋也来了犟劲:“分就分!”

财产分得比较细,这同供销社点货一样的分法让张骋觉得很不地道,少了男人的气度。最后,就剩一对相思鸟时,张骋软了下来,他提着鸟笼用恳求的语调商量李秀:“这鸟平时都是我照料,它们不能分开!给我吧?不行,把分我的那台电视给你?”

李秀看了看两只相爱无比的小鸟,一下子联想到自己的境况:“不行!人都能分开,鸟为什么不行?一人一只。”

“一只就一只!”张骋的犟劲又被李秀挑起来。

两个人、两只鸟就这样分开了。

分开的第一天,两只鸟在各自的家里不吃不喝,在鸟笼里乱飞乱叫乱撞,搅得她俩心烦意乱。

第二天,这两只鸟没了第一天的劲头,仍不吃不喝,叫声似哀鸣,光艳的羽毛变得零乱不堪,还时不时奓立起来,样子像个刺猬。张骋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打电话央求李秀:“把那只鸟给我吧?给你钱也行。”李秀用同样的话回了张骋。两个人谁也没让步。

第三天,两只鸟都叫不动了,蹲缩在鸟笼里几乎不动了,眼睛紧闭着,有了动静才费力地睁一下…… 

张骋心乱如麻。

李秀心如刀绞。

张骋想,李秀那只鸟肯定也这样!还是我给她送过去吧,要不,两只鸟都完了!他穿好衣服,提起鸟笼就走,当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愣住了,李秀正气喘吁吁的提着鸟笼站在门口。

两个人都不知所措,倒是两只鸟有了心灵感应,它们突然来了精神,在鸟笼里拼命的朝对方使着劲,叫声沙哑且欢快。

受到鸟的感染,她俩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张骋把李秀让到屋里,李秀把鸟笼放到茶几上,站在茶几旁,很不自在地搓着双手。张骋也把手中的鸟笼放在茶几上,站在李秀的身边,一脸的尴尬。两只鸟靠近了,更加兴奋,两个人靠近了,却心翻五味。

她们把两个鸟笼门对门的放在一起同时抽开,张骋鸟笼里的那只一下就窜到李秀的鸟笼里,它们在里面转着圈的跳着蹦着,两个鲜红的鸟喙时而互相蹭擦,时而互相疏理着对方零乱的羽毛,时而又有气无力的对唱几声,亲密地忘掉了一切。 

她们看着动情的鸟儿,心都化了。张聘喉咙干干的,李秀的眼里浸满了泪水,她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又马上羞愧地把目光投向鸟笼,谁也没说出话来……

突然,一只鸟头一歪倒在笼子里,抖动了几下翅膀,蹬了几下腿,张了几下嘴死去。不到两分钟,另一只也倒在同伴的身边。原来,它们把所有的精力,都留给了这生命中的最后相逢……

一切来的突然,两个人都傻了!

张骋蹲下身,两手抱着头,李秀凑到跟前,用手抚摸着张骋的头,很轻很轻。

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天晴了…… 


腊八

腊八是棵独苗,从小就命苦。

民国八年的腊月初八,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滴水成冰。村西头三间四面透风的土房里,一个生命就降生在土炕火盆边的一堆沙土上。孩子响亮的哭声划破寒冷的夜空,宣告这贫苦的家庭里又增添了一个苦难的生灵。他的母亲疲惫地看着坐在火盆边的丈夫,有气无力的说:“给孩子起个名吧?”

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没啥文化,挠着头皮苦想了半天就想到这出生的日子:“就叫腊八吧。”

腊八的母亲受了风寒,落下病根,从此不再生育。

腊八生下来就命苦,八岁那年腊八,父亲随乡亲们去镇上赶集,回来的路上遇上土匪,十多个老乡四散而逃都得以成功,唯他被流弹打死!从此,家里只剩孤儿寡母,日子更加艰难。

那年,腊八的母亲二十八岁,好心的乡亲们就劝她再走一步,可她咬着牙流着泪就是不同意!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母子俩相依为命,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转眼腊八十八岁了,长成了一个壮汉,家里的担子也就从母亲的手里接了过来。腊八虽然能干,但破房三间,地无一垅,只能靠打短工卖力气过活,日子过得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老娘跟着遭罪,腊八是急在身上,痛在心里,却没一点办法。

那年夏天,村里一个叫张明贤的富户盖房,找腊八去帮工,腊八天没亮就去了,又是和泥,又是挑水,放下铁锹抄泥叉,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下身是泥,上身是汗,干得非常卖力,一起来帮工的乡亲们都夸他能干。

到了中午,腊八饿得是前胸贴后背了。吃午饭的时候,东家也大方,猪肉炖粉条,猪肉炖鸡蛋,白面馒头,整整三大盆摆在桌上,那个香呀。其他人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唯独腊八坐在桌边不动筷。

“吃呀,你咋了?没见过这么好的饭菜吧?”身边的一个帮工诧异的看了一眼腊八,嘴里塞满的饭菜让他吐字不清。

腊八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眼里却含着泪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

东家也觉得很奇怪,走过来问腊八:“孩子,你咋不吃?有啥事吗?”

腊八眼泪稀里哗啦的就流下来了:“叔,您说这饭我能吃得下吗?我在您这儿和过年似的,我娘还在家里饿着……”

东家被感动了,话音有些发颤:“好孩子,你吃吧,我打发人给你娘送去!”

“谢谢叔,我想自己给我娘送!”

“行行行,送回去再回来吃,别耽误了下午的活儿。”

腊八回来吃饭时只吃馒头,一口菜不动。

东家有些不解:“小子,你咋不吃菜?”

腊八红着脸说:“俺那份饭莱给俺娘吃了,叔能赏俺口饭吃,俺就很满足了!哪有脸再吃菜呀!”

东家感动的愣住了,东家婆子从外屋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碗走进来,流着眼泪在盆里给腊八盛了满满一碗菜,放在腊八跟前:“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吃吧,婶子能这么计较?”

后来,村里形成了一个习惯,谁要是找腊八帮工,就得给他母亲准备一份饭菜。

两年后,张明贤把女儿嫁给了腊八。得到了岳父的帮助,腊八的日子才有了起色,腊八的母亲也算享福了。

腊八的母亲七十三岁病逝,腊八每年的腊月初八都不吃不喝,这规矩一直坚持到他去世。村里人不解,问他:“人家都过生日,你不过也就算了,为啥还不吃不喝?”

腊八眼圈就红红的:“俺的生日,就是俺娘的苦日,一到这个日子,俺的心就像刀子扎了一样难受,哪有心思吃喝呀!”

腊八的后人也延续了这一传统。

腊八姓杜,是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