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158期 >2021-08-20编印

流响出疏桐
刊发日期:2021-08-20 阅读次数: 作者:向再春  语音阅读:

一声鸟叫,唤醒了新的一天。像一支清亮的竹笛儿,声音清丽婉转。又像牙牙学语的孩子,分明在说:亮了亮了,早——就——亮——了,亮了!一遍一遍不停地说,催人早起。

世界风筝都,国际动力城。潍坊人随和,淡定,不急不火。他们气定神闲,没有急匆匆的脚步,民风彪悍这个词和他们无关。马路上所有人都秩序井然,看不到不遵守灯光信号的车辆和行人。老人神态安详慈爱,有的散步休闲,有的带孩子玩。跳广场舞的人们,也不会把音乐的音量放得很大,听起来舒缓柔和。万达广场的人近乎摩肩接踵,大人购物,孩子游乐,但是丝毫没有吵闹的感觉。导购员热情为顾客服务,即便是叫卖的,那声音也绝不刺耳,商场里没有用喇叭一遍一遍播放商品广告的。在小区里,你只能听到蝉鸣声和偶尔的几声鸟儿叫。

土润溽暑,大雨时行,正是中伏的大暑节气。潍坊盛夏的气温,白天都在三十度以上,闷热,潮湿。打开门窗,热浪就扑面而来,室内得一直开着空调才行。街道、小区绿化得特别好,都有很多高大的树木,果树上缀满了青色的果实。小区里有栗子树、石榴树、松树和许多不知名的老树。有的长到三四层楼高,巨大的树冠上似乎到处都是蝉鸣,从早上就开始唱歌,在午后和傍晚,唱得最热闹。他们演奏只有一个调子的交响乐。热烈,奔放,肆无忌惮,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早饭后,我下楼拿东西,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拿着一根没有钓线的鱼竿,钓竿尖端上粘着一块儿绿色的黏着物。仰着头,一点一点地把钓竿伸长,让顶端慢慢地接近目标,在最恰当的时机,猛地一下,就从树上粘住一只蝉。然后快速收回,把蝉装在矿泉水瓶里。我只听到蝉鸣,抬头往树上看了半天,也没见到一只,他却接二连三地粘下来,真是捕蝉能手,出手必有斩获,从未失手。我问他捉蝉有什么用,他说是给他爷爷捉的,他爷爷用油炸着吃。又告诉我,他自己不吃。

我素来知道人们吃蚕蛹,不知道蝉也是能吃的。我拿起瓶子看了看,他已经捉了好几只,在瓶子里挤着挣扎,吱吱地叫着。那蝉体型硕大,有五六厘米长,身姿飘逸。羽翼宽大透明,像披在身上的一袭轻纱。上面布满了清晰的脉络,似乎是用狼毫勾勒的写意画,疏疏落落,笔画瘦硬。那是它们最初用来打开翅膀的体液管,晾干变得坚硬之后,就成了对翅膀起支撑作用的骨架。黑色的身子,胸部有六只粗壮的长足,足上布满了毛刺,能牢牢地抓住树皮。

那会叫的是雄蝉,它们不厌其烦地为雌蝉唱歌!一只蝉在叫,满树都是蝉声。蝉鸣声之所以这么有穿透力,是因为它的发声器官每秒钟可以振动上万次。即便你站在树下,也辨不清它的准确位置。你感觉它就在眼前,忽然又觉得是在脑后。一会儿好像在左,突然又像在右。实在玄妙莫测!一旦它察觉到了危险,就会拖着一串长音杳然远去!

人们说它们叫的是知了知了,我觉得就像响尾蛇发出的声音。一段乐章结束,随即休止,没有间奏。过一会儿,再次响起。就像欣赏完一段演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一个声音周期大约持续三十秒钟,音调是渐变的,开始是低音,振动速度慢,似乎是破空而来,接着达到最高,然后渐渐消失,又似破空而去。流响出疏桐,那响亮的蝉声在树叶间流淌而出,汇成一道声音的瀑布!细听,都是吱吱吱吱,也许是他们怕冷,在催促织布,织织织!蟋蟀也叫促织,不过蝉比蟋蟀更心急。它们没有疲劳,不会午睡,等到夜色渐浓,暑气退下,才集体沉默,还你一个宁静的夏夜。

唐诗中有咏蝉三绝。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诗中的蝉,高贵洁净,不食人间烟火,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堪比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居于高处,餐风饮露,在疏疏落落的梧桐树上,兀自歌唱,流响远播,不必借助一丝秋风之力。非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流可比。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骆宾王写蝉的诗,忧思深重,少有知音,是对世道浇漓的悲叹,一叹千年!朱自清先生夜晚漫步在清华园,他说,“这时候最热闹的是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可是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则是一种复杂的心境的流露。

蝉有禅意,听蝉其实就是听禅。清风半夜鸣蝉,夜半钟声到客船,似有禅意。蝉是智慧的化身,它们的耐心无人可及!夏天,蝉把卵产在树上,孵化后幼虫钻进土里生活,吸食植物根部的营养,同时躲避天敌的捕食。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们可以蛰伏几年,甚至十几年!三年蝉,五年蝉,七年蝉,十一年蝉,更有十七年蝉!是不是有点像陈年的老窖?蛰伏地下多年,为的是等待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据说,它们在地下生活的年数都是质数,这样可以避免在出来的时候,和上一代遇到同样的天敌。届时,它们成千上万地从土里钻出来,爬到树上,金蝉脱壳,化蛹成蝉,羽化登仙!仅仅一个小时左右,就完成蜕变,展开薄纱一样的翅膀,开始飞行。如果在这一个小时之内受到打扰,这只蝉将是终生残疾。它们还必须保证爬在树上的姿态头上尾下,与地面垂直,歪斜一点儿翅膀就发育不好。从爬行到飞行,开始了新一轮生命的延续!适应环境,提升自我,让后来者居上,这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正道,静修,顿悟,终成正果。有定力,能坚持,拒绝诱惑、不改初心,是人生、事业修炼成功的不二法门!这是不是有点禅宗的味道?当年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证悟到缘起性空的道理,顿悟成佛。而蝉在一小时左右脱离蝉蜕,羽化而去。西游记中,唐僧乃是修仙的金蝉子,转世成佛!

蝉是夏天的宠物,与炎热同在。它们从夏天一直叫到秋天。大约是秋凉以后,谢幕退场。夏天是旺盛的季节,也是欢聚的季节。夏天让万物生长,食物充足,虫儿长大产卵,做好下一季的准备。才孵出的小鸟,飞出巢穴,尽享飞翔的快乐。鼓荡着生命的激情,热热闹闹,一切都在团聚、享受幸福时光。

秋天有着特有的悲壮苍凉!自古逢秋悲寂寥,是诗人;我言秋日胜春朝,是哲人!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成熟的果实要跌落枝头,黄叶飘飞,秋风吹起,秋雨绵绵,大雁南飞,燕子离去,热闹的季节就过去了。生生不息的生命,绽放在来年的春天,灿烂在又一个昌盛的夏季!

夏日正好,不负骄阳,也不负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