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台沟一度闹过狼灾。狼放肆地到村里闹腾:跳进猪圈里,用嘴咬开门,嘴巴叼着猪耳朵,尾巴扫打着猪的身体,像人一样把猪牵到山岗吃掉;还大摇大摆在村前的山梁穿过,兵阵一样威风;更有甚者,竟趁人不备,钻进羊圈里,窜进羊群里,把羊咬死,拖走。
和村民一样,汪有志尤其对狼恨之入骨。
他是羊倌,放牧着七十多只羊。像一位司令,或者一只老母鸡,那些羊,都是他的兵,是他羽护的鸡仔。自己的士兵、子女被迫害被侵犯,主人岂能坐视不管?关键是,羊损失了,队长是要扣他工分的。
狼不管这些,它们的本性就是打羊的主意。
羊在一只只减少。汪有志急了,找到队长,要求成立打狼队,专门对付恶狼。
四人打狼队却收效甚微。
野狼的毛色随着四季变化,春夏苍黛色,秋天黄褐,冬季淡白,而且,白天它们会主动躲藏在山巅,窥视人的动静,你很难接近它。夜里呢,它们就恣意妄为。似乎未卜先知,它们总是待守护羊圈的打狼队在下半夜困了乏了,才攻击羊圈。白天,它们就对付汪有志和他的羊群。羊群在山坡上吃草,仿佛白云在天空上游弋。阳光跳荡,芳草青青,羊在陶醉,羊倌也在陶醉。但是,狼则潜藏在草丛中,觊觎着。有一只狼,带领着两只随从,蓦地出现在汪有志的面前。那是一只青白色的瘸狼,瘦骨嶙峋。它额头上有块伤疤,如同第三只眼睛,很不屑地乜斜他。它们好像突然从云层里窜出来的鹰隼,来无影去无踪。他有枪,却打不到它们。而且,瘸狼在声东击西,很多狼已在另一个方向杀进羊群。它们像闪电一样,把羊咬死,把咬死的羊拖进山林。
无奈,他和打狼队知道恶狼是从黑山下来的,只好在狼经过的山下埋设很多捕获野狼的铁夹。然而,野狼狡猾,竟踢翻了一只只铁夹。它们飞快地跃动四爪,踢踏铁夹的背面,使之形同虚设。
打狼队沮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见又有三只羊被咬死,汪有志哭了,说,你们为啥要欺负我,为啥和我的羊过不去?我一定杀了你们!
他三十多岁了,在和同村的翠秀处对象。翠秀离异,但丰满,脸色红润,令他心仪已久。翠秀说,有志,你个大男人,还对付不了野狼?你杀了狼,羊多了,工分挣得多,我们好结婚。
他说,我一定杀了它们!
此刻,他的内心,有一丛幽幽的火苗在摇荡。
他要用狼毒!
铜台沟的狼毒,尤其黑山上的狼毒,异于其它狼毒。此地狼毒,妖冶,灼红,根块漆黑,如同煤炭或半块牛角。它的毒性大,一根可以药翻一村人。
他曾跟爷爷放羊,爷爷曾告诫他,山上狼毒不可用,切切!否则,将殃及后人!
他顾不得这些了,要用狼毒杀狼了。
夏天,他到黑山盘桓,竟在一堆乱石边发现了狼窝。里面,五只狼崽尚小,还在孺孺地爬着。
他想了想,自己堂堂的男人,像在欺侮软弱的妇孺。于是不忍,离去了。
然而,不到一个星期,那些狼又让羊群死伤了十几只羊。队长找到他,怒斥,今年的工分不挣了?
翠秀也埋怨,你不想结婚了?
他一跺脚,上了黑山。
用狼毒浸过的羊肉,香气飘飘。很快,狼崽都药翻了。
他走下山来,内心五味杂陈。
倏地,那匹青白色的瘸狼像一阵风,追下山来。但在将要赶上他时,身子一歪,栽倒了。瘸狼七窍流血,一定是中了狼毒的毒。
他要把自己装扮得像个英雄。他就用猎枪,对着狼的心口,开了一枪。
他把瘸狼扛回了村,说,这是老狼,可以做床狼皮褥子。
黑山的狼从此四散逃离,铜台沟再无狼灾。
村里人都夸汪有志,说他是为民除害的英雄。村干部上报,让他当上了市里的劳动模范。
可是,正当他准备好要和翠秀结婚时,他忽然失去了听觉。
他成了聋子。外面的世界静止了,就像一幅沉静的画面。
他找到翠秀,说我们不能结婚了,你快嫁人吧。
他什么也不说,头不回就走了。
后来,翠秀哭着离开了铜台沟。
如今,汪有志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孑然一人,如同一块移动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