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172期 >2021-12-03编印

二大爷
刊发日期:2021-12-03 阅读次数: 作者:田夫  语音阅读:

在我们村,如果你在人群里撒了慌,或是说出来一句人家认为不可能的话,就有人(甚至不分男女)不客气地说:可别欺骗你二大爷了!这样的“二大爷”无处不在。

我呢,却是真有个二大爷。我二大爷还不到六十吧。头发、胡子花白,老粗,还猛长。偏偏二大爷还烦头发胡子老长,差不多就得动刀子;每当那刀子咔咔响,二大爷就骂骂咧咧:一刀子下去算了!省得还这么麻烦。吓得正执着刀子的我赶紧说:您老老实点行不?

二大爷对我特严。骂是常事,也打过。他说我不是争气的孩子。你看现在还有谁家的孩子没考上大学?这一点我当然不敢犟嘴。考不上也得活着,还得好好活着。我就在家种地。当真正扎在农村,我才发现,原来三百六十行唯有农民最轻松,闲下来的时间多了。人们闲了就打牌,聊天,墙根晒太阳。我不喜欢这样。我鼓捣着写小说。

啥都有师傅唯独写作这行没有。我像一只没头苍蝇,四处乱撞。好在如今人们都使用电子邮箱,觉不出羞臊来。没影儿。没影我也写。沉不住气的倒先是我二大爷。

你把那电脑关了。听我说话。你说你整天摆弄这玩意,它是能掰出一袋玉米呀,还是能摘出一筐西红柿呀——这天我给他刮完胡子他这样说我。

这天,歪着头听着二大爷训话,我突然生出个想法:就写二大爷。

这篇小说发表在市报上。

我高兴得懵了。我首先想的是二大爷,让他分享;也让他知道,我这不是“瞎整”。乐颠颠拿着报纸去找二大爷。此时已是中伏,地里没活了。一大群闲下来的男女在树荫下打牌。二大爷正坐在人群中间。

我有点紧张。报纸就在我手里攥着。但我不知道话怎么向二大爷说。我凑近他。我真烦这里咋有这么多人,这样的喜悦不想让他们分享。他们没资格分享,只有我二大爷有这资格。

甭看眼盯着手里的牌,二大爷还是及时发现了我。那眼睛里有惊异。二大爷一定是在想:他怎么来了?这地方他从来不来的。二大爷对我还是关心的。我知道。

就在王二嫂揽底牌的机会,我把手里的报纸伸给二大爷。由于刚才报纸在兜里装着,现在是卷着的。再说,我也没想打开,得让二大爷自己找到;当看到我的名字,二大爷极有可能叫一声:啊!

没想到二大爷却用抓着牌的手臂打了一下我的报纸,头没回:兜里装钱没?接着哼了一声说,你没钱。哦。二大爷又输了。

我的报纸却固执地伸着:二大爷你看看这上面是啥?

二大爷接过了报纸。

——天呐!就在这时我的脑袋轰地响了一声。我小说是以二大爷为原型写的,虽然改了名,但二大爷一看就是写的他。小说里的那个不思进取的“老农民”,既固执又专横----你说我多傻帽,这不是把自己往二大爷枪口上送吗!

我好想立即把报纸抢回来,但二大爷对坐的张叔早把报纸抢到他那去了。

张叔在报纸上撒目一眼,说:这也没啥新鲜的。他看的是头版上的大黑字。市政府又开会了,哪天不开会。

报纸又被“对家”刘婶抢去了。哗哗地翻,根本就没正眼看。嘴上说,现在谁还看书看报呀,费劲,电视上啥没有呀。

我心随着报纸咚咚跳。心说,你们就这样轮换着“一目了然”吧,只要不还给我二大爷就行。

也许是从我脸上读到了表情,二大爷却偏偏注意上了报纸。他好几次伸手刘婶都不给他。刘婶突然对着一个广告版面尖叫:哎呀!房子又贱啦!我儿子的房子买贵了。

人们都瞅刘婶,而我二大爷的一双浊眼却盯上了我。问:咋, 你也要去城里买房?你也学人家?就你?

我慌忙点头。

二大爷接着说,你,要我帮忙去说服你爹?

我说是,二大爷。

还有,你还要我也给你点赞助?

我使劲地点头,您真了解我,二大爷!

二大爷呸了一声,想得美。就冲你整天不务正业——滚远点!

我松了一口气。报纸我当然要拿走的。我怕我写的小说最终被人发现。二大爷还是饶不了我。可是,晚了。刘婶对坐的王二嫂,怀里的孩子拉屎了;二嫂把那张报纸拿过来,三两下就抹干了孩子的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