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黑”是一种玄武岩的别称,因岩体漆黑得名。最早产于内蒙古赤峰、辽宁建平,后来内蒙古集宁等地的玄武岩也陆续开采,都叫“蒙古黑”。“蒙古黑”具有细腻的质感,为石材之佳品,价值不菲,多出口欧美等国。
有一个“杀鸡取卵”的成语故事,出自希腊《伊索寓言·生金蛋的鸡》:从前有一对生活贫困的夫妻,某一天开始,家里的母鸡居然神奇地下起了金蛋!这对夫妻把金蛋换成钱,买了田地,又盖起了漂亮的大房子,还请了仆人,日子过得舒服极了。但是他们很贪心,认为母鸡既然每天下一个金蛋,那肚子里一定有很多金蛋,说不定还藏有一个大金库。夫妻俩一合计,就把母鸡杀了。但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母鸡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夫妻俩很快就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又过回了贫困的生活,住回了原来的破屋子。
看到这里,你一定知道我要讲什么了——芝瑞镇长胜村,是个有“蒙古黑”矿山荒料资源储备的行政村,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该村便陆续开起了大西沟、小城、拐脖沟等六七家玄武矿山及四五家玄武岩石材加工厂。在我看来,长胜村境内那一座座玄武岩储量丰富的大山,便是一只只“会生金蛋的鸡”,而无序过度开采,就是杀鸡取卵。干旱、沙尘暴、荒漠化……在大自然不断发出的警示面前,人们与生态共生共容的环保意识开始觉醒,开始意识到了“杀鸡取卵”的危害。
自2014年开始,矿山陆续关停。从开到关,牵一发而动全身,长胜村集体经济收入,由高峰期的每年十几万元,一步一步降成了现在的零;村民们在这期间,也仿佛坐上了过山车,起是大起,落是大落。
最初,对于村里那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矿山,贾大姐是很有些排斥的。她的家庭生活原本井然有序:一双儿女上学,公公和丈夫在外打工,家里剩下婆媳二人,侍弄侍弄地,再养上几头牛几只羊,小日子算不上多富庶,却绝对是中等偏上水平。然而这原本美好的一切,全让开在家门口的矿山给破坏了——门前好端端的公路,拉石头车来回跑上几趟,就变得大坑连着大包,不出一个月,沥青路就被碾成了砂石路,运石车来来回回扬起的沙尘和汽车尾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林地、草牧场要么遭破坏,要么变得灰头土脸,再难见到本来面目。贾大姐爱干净,以前洗过的衣服晒在小院里,过来过去,都是棉脂经过紫外线照射烘烤后,特有的那种温暖又干净的味道;而现在,衣服哪还敢晒在外面,就是收在衣柜里,都会挂上一层细细的粉尘。最无法忍受的,是响个不停的汽车喇叭声和采石机器的轰鸣声。
贾大姐很烦。
烦着烦着,她烦出了主意,电话叫回了远在深圳打工的父子俩。
不到十天,贾大姐家里多了一台运输车,贷款买的,司机当然是她的丈夫;公爹继续打工,不过打工地点已由千里之遥的异乡换成了家门口的石材厂;她和婆婆也没闲着,俩人开起了小吃店,铺面是自家住房改建的,说是改建,其实并没有多少投资,只把临公路的那面墙推倒,基本就成了。
贾大姐家的日子,开始芝麻开花节节高:车贷还清了、家里装上了电话、买了摩托车、翻盖了旧房、临街起了新房、接了第二辆运输车、上了养老保险、全家人都换上了智能手机、买了价格不菲的家用汽车、全款在市区买了一处一百三十多平米的新楼房……
就在贾大姐一家干劲满满,打算再上新台阶时,矿山却关停了。贾大姐家的运输车熄了火;公爹不再有班可上;经营了十几年的小吃店,也不得不卸下了红色店招……
当然我得声明一下,这里的贾大姐及贾大姐家人,都是虚构出来的,为了叙述方便,我将先锋村乃至芝瑞镇里,那些被经济转型所波及到的人和事,整合到了一起。
痛惜吗?痛惜。支持吗?支持。
这就是我们的基层政府和我们的百姓!在大形势下,为发展地方经济需要有人做出牺牲时,为恢复生态环境、构筑可持续发展平台需要有人做出牺牲时,他们总是首当其冲。他们不一定能够讲得出“杀鸡取卵”这些故事背后所蕴含的大道理,他们也未必懂得长远与暂时的辩证关系,但是他们知道,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非常合理的现实逻辑。他们是通达隐忍明事理的一个群体,在既得利益明显受损的情况下,不争、不闹、不钻政策空子,心里装着的,是一份关乎全局、关乎子孙后代、关乎绿水青山的大蓝图。
其实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内心是充满了迷茫与忧虑的,从工业经济调整到生态经济,从索取式获益调整到共生式获益,究竟该如何操作,如何保障大部分人的利益,这是一个值得全社会深思的问题。记得作家七堇年写过这样一段话:“仅仅追求自然保护,或仅仅追求发展,都是相对容易的;唯有同时兼顾两者,追求平衡,才是最大的难点——那意味着,不是正义对抗邪恶,而是正义对正义。”
曾经看见过一个黄山矿山修复工程案例,案例中将生态修复与文化背景相融合,整个设计遵循施法自然、因地制宜的原则,走山体修复、水体修复以及文化融合之路。工程竣工后,呈现的是依山傍水的自然之美、音乐节奏的韵律之美以及自然和人文融合的和谐之美。我认为这个案例很具有借鉴意义。
再回到长胜村。正义对正义,已经迈出了矿山关停的第一步。接下来,尾矿处理、矿坑回填、边坡稳固、土壤基层改良……昔日惨遭开肠破肚的矿山,即将变成另外一个忙碌的现场。我相信在拉回填土的车辆里,一定有贾大姐家的运输车;在种草栽树的人群中,一定有贾大姐公爹的身影。耐寒、耐旱、易成活、经济价值高,这些特点,让松树成了矿山复绿时的首选树种。我不相信宿命,但相信天意和隐喻——在未来,一定会有绿油油的松针,从“蒙古黑”到“长胜绿”,一针一针地缝补出一件生态外衣,一针一针地缝制出一条可持续发展之路。
来长胜村的时候是下午的两点半左右,雨下得很大,路上积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洼。走的时候已接近五点,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关门雨,下一宿。”我想起了这句民谚。民谚有失准的时候,但我相信今晚,没了工业侵扰,谚语会如同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一样,一直下进长胜人湿漉漉的梦乡里,一直下到长胜人从梦乡中醒过来。
此刻,在村委会所在位置,雨声滴答中,目力所及,草是绿的,树是绿的,树上的榆钱儿是绿的,绕村而过的苇莲沟河是绿的,河滩柳是绿的,马鬃山的低处是绿的……而山坡上灼灼盛开的半坡粉艳艳的杜鹃花,连同山峰一起,半隐于云雾中,仿佛仙境。
长胜村简介:长胜村位于芝瑞镇东南部,距镇政府45公里。辖21个村民组,户籍人口1423户3337人,常驻人口433户906人。全村总面积45万亩,其中耕地2.6万亩、草牧场23万亩、林地19.4万亩。农业以小麦、燕麦、玉米、甜菜、中草药、优质牧草种植为主,牧业以发展肉牛、肉羊舍饲圈养为主。2021年人均纯收入15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