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这天,我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老舅打来的,第二个是舅妈打来的。
老舅说:“大外甥呀,快来看看吧,你表弟病了!”
我纳闷,有病去医院,我去管啥用?就问:“啥病?”老舅长叹了一口气:“啥病都有,愁死我了。”
不一会儿,舅妈又打来电话:“大外甥,快来看看吧,你老舅病了。”
“这咋还都病了,啥病,咋病的?”
舅妈就带了哭腔:“是你表弟气病的、糟病的。这日子……”
“老舅妈,您别着急,我去,我去,马上走。”舅妈哭了,看来这不光是病的问题了,我挂了电话,安排启程。
老舅住在邻县,离我居住的地方百余公里。他们一家人算底层百姓,但老舅和表弟的名字却很响亮,老舅叫李云龙,表弟叫李士群,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我不得而知,但这两个名字套在他俩身上实在有些滑稽,我时常想起来,就暗自发笑。
老舅的家境很困难,他是个环卫工,多夜里工作,虽挣不多少钱,却很是辛苦。表弟大学毕业三年了,没找到工作,一直窝在家里。时间一长,两个人就有了矛盾,要么两三天不过话,说话就带着火药味,就吵架,当然,每次都以老舅落败而告终……
本来,我正月初五前就应该去给老舅拜年,因为特殊原因,两年没去看老舅了。小时候,我几乎长在老舅家,老舅和舅妈都很疼我,和表弟的关系也不错,今年给二老拜年是安排到日程上的,只因初二那天下了场大雪,路不好走,耽搁了行程。
中午,我到了老舅家。听到车门响,他们一家三口都出来迎接。
老舅家在街边,是平房。这原本是我熟悉的环境,几十年了,周围的一切都觉得陌生起来,唯独老舅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老舅变了,第一眼看见,我差点落下泪来。他穿着工服,嘴里叼着那支跟了他几十年的烟斗,秃顶上那几根花白的头发随冷风东摇西晃,显得凌乱不堪,他目光呆滞,忧郁的脸色有了惊喜的表情。舅妈也是高兴的不得了。
老舅和舅妈老了。
表弟的情绪更加热烈,他跑过来紧紧拥抱着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推开后,我才开始打量,他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听老舅说他从没运动过),长发过肩,头顶上还扎条辫子……这打扮非洋非土,很是扎眼。
拜年话说完后我才发现,老舅和表弟并没有明显的病态,这让我有些放下心来。
午饭时,一家人很是热情,可没多久,味道就变了。几杯酒下肚,老舅有了醉意,他不停的往我碗里挟菜、挟肉、挟鸡腿,不一会儿,碗里满了,我吃不动,有些尴尬。表弟看不惯,就摔了筷子:“我哥没手?你这是喂猪吗?”
“你这孩子,说的是人话吗?”借着酒劲儿,老舅也瞪了眼。
“咋不是人话了?这还是好听的,咋没见你有一次这么对待过我?”
“你个白眼狼,我还咋样对待你?三十岁的大小伙子,人活不干,自己没工作,还挑三拣四,嫌我的工作不好,挣得少,有能耐你去挣?再说,我靠劳动吃饭,有啥丢人的?”
“你不丢人,你光荣?还好意思说,我都替你害羞。嫌我没工作,不都因为你?恨死我了……”表弟手拍饭桌,碗盘都响起来。
“你、你……”老舅听了这话,马上蔫了,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低下头,手哆嗦着点燃烟斗,一口接一口抽起来,眼里含着泪水,面部流露出忧郁而又羞愧的表情。
“士群,你疯了,有这么跟爹说话的吗?亏你还是个大学生。”我呵斥着表弟,表弟不服,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但没敢反驳。
看来他精神上是有问题了。
午饭就这样草草结束。
老舅为什么害怕表弟提他工作的事呢?这还真有段故事。
前些年,老舅家开了个副食品商店,生意还算不错。表弟大一那年寒假,临近年根儿的一天晚上,老舅和舅妈说是要去商店摆摆货,表弟要去帮忙,他们死活不让去。过后,表弟觉得呆在家里不合适,还是去帮忙了。没成想这一去,竟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原来,老舅正用注射器往一批白条鸡里注水,老舅注一只,舅妈拿到外面冻一只。于是,表弟和老舅就因这事吵起来,吵起来也没关系,内部矛盾,表弟不让卖,老舅不卖就是了,谁知,隔墙有耳,他们的吵闹恰好被同行的邻居听了个正着,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何况是这事,邻居毫不犹豫就举报了。
第二天一上班,工商所、食品监督所的人就来了,不但把老舅商店里没来得及处理的白条鸡全部没收,还罚了款、下了通报。从此,老舅商店的信誉受到影响,生意惨淡,两年就关了门。可他借银行的购货贷款还不上,被起诉了,表弟毕业那年,老舅上了黑名单。
本来,表弟的学习成绩不错,找工作应不是难事。第一次参加事业编招聘,就考了全县第二,可一查档案,凉戏了。第二次、第三次公务员考试,因为老舅的失信,他连名也报不上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从那以后,表弟把过错都记在老舅身上,一天天除了抱着手机玩游戏,再就是上网聊天,玩累了、腻了就停下来找老舅的茬发泻,老舅自感愧疚只能忍气吞声。两个人都有心结,解不开,就成了心病。
那天,老舅哭着给我说:“外甥,这冤家快把老舅逼死了,我成宿成宿睡不着呀!”
我可怜老舅,就说:“老舅,不行去我厂子吧,我带带他,也许会有效果。”我给表弟一提,他却不同意。我没了办法,想帮老舅也帮不上了,只能在心里为老舅和舅妈叫苦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只能无功而返,刚起着车,表弟就提着个小包跑出来,打开车门就坐到车里。
这举动让我始料未及。
在车上,他吹着口哨,小辫子一甩一甩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到了压力,心想,表弟这个样子,这以后是老舅的心病,还是我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