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
5月9号到克旗达来诺日镇，满眼都是草场，此时的草场不见一头（只）牛羊。现在还是禁牧期，就是撒出来牲畜恐怕连半饱也吃不上。同车的镇党委宣传委员告诉我，牧民的牲畜要在圈里圈一个冬春的。于是我就想牧区和农村的差别在于，农民打麻将的时候，牧民却在艰辛地劳作，一下雪恐怕就遭罪了。当然，农民有农民的难处，牧民有牧民的难处。作难的地方多了去了，人就是为作难而活着的。而作为基层干部，就是要让人们做的难少些。
在小镇宾馆住下的当晚，宣传委员送来一沓资料，要我对将要采访的对象有个初步了解。我翻看资料，有两个嘎查的介绍，有2022年4月28日镇的第六届人代会上，其力格尔镇长作的政府工作报告。报告不是很长，但很“咬木头”，于是我就把一些话用红笔标了。
“按照以点带面、梯次推进的思路，罕达罕和官地嘎查按照合作社集中养殖模式……”而罕达罕嘎查，正是我本次要采访的任务之一。牧区也有合作社？这是我心里的第一个问号。我们老家农村合作社多啦，乍兴起的时候如秋雨后的蘑菇；但很快就蔫塌塌名存实亡，没有几个坚持下来的，更没有几个真正起作用。但不知牧区的合作社是个什么样子？
第二天的下午，答案就有了。采访过程中，我自然要认真作记录：
一对老夫妻都已六十出头，家里的一百多头牛实在无能力经管，就在农村雇了一对也年纪稍大点了的夫妻（年轻的雇不着），月薪七千元，一年下来主人算账，养牛的赚头差不多都开支了。而这样的家庭在牧区有许多。
有一对老夫妻牛羊不是很多，没雇人，但其中的一个突然患病，另一个要去伺候，家里的牛羊没人管了。只能托付临近的亲邻，短期尚可，时间长了就成了问题。于是不该发生的发生了。
冬天草原多雪，北风肆虐。牛羊要在圈里里饲喂、饮水，清理粪便，哪样都对腿脚不利索的老年人埋有隐患……就有老牧民摔坏了。这些老牧民的后人，跟农村一样，离开了生养他们的地方，不回来了。而老夫妻必须坚守，他们离不开草原，离不开牛羊。
于是，镇政府的举措有了，在罕达罕和官地嘎查成立了牧民合作社。目的是“以点带面、梯次推进”。罕达罕嘎查的合作社叫昭诺日养殖合作社，理事长是嘎查党支部副书记兼副嘎查达锡林夫。这天，锡林夫车载我跑了二十多分钟，我便看见前边出现了一处类似厂房的建筑，屋顶像太阳能光板闪闪发亮。这在草原实在难得一见。草原宽旷一望出老远，其实我们离那儿还有几公里吧。锡林夫说那就是合作社场址，由九户牧民自愿组建，每户出土地18亩，总计168亩。车越来越近，除房舍外我看到了围栏里的牛，有七八十头样子吧。下了车，我直奔牛栏，发现这些牛都很肥胖、壮硕。牛站着或趴着，嘴在悠闲地倒嚼。牛栏里既无草也没有饲喂槽。牛栏边就是一个巨大的暖棚（2800平方米），牛是从里边喂饱了，赶到牛栏歇息的。走进暖棚，里边的设施不复杂，饲喂、饮水槽，拴牛桩。此时里边空荡荡，干净整洁。农区的养殖户都是这样饲喂，但在草原实现了实属不易。而且规模大，锡林夫介绍这个暖棚能容纳500头牛。500头牛在一个暖棚里，零下30几度的冬天，里边也热烘烘的，像升着火炉子。他接着说，冬天拴在里边的牛就不赶出去了，牛吃饱喝足就在自己的“炕”趴着，身下永远是热的。就不遭受寒冷这一项，棚里牛就比外头牛多了几十甚至上百斤秤。效益是显而易见的。而牧民散户家里的牛，整个寒冷的冬季都要在牛栏里饲喂，零下二三十度的温度，饲草饲料的热量都在牛的体内消耗了。
养殖合作社另一特点是提高了饲草利用率。喂牛的草是粉碎、拌好了精料，然后撒棚里饲料槽，百分百被牛吃了。而散户的饲喂方法是从旧时沿袭下来的，往牛栏里扬洒干草，牛边吃边践踏、拉屎尿；无风还好，有风把草吹跑了。如今许多的牧民家庭自己草场打的草根本不够用，要到外地买草，甚至到千里之外，别说草款，就光运费也够承受的。就甭说风雪天买草路上的艰辛了。
由于是半机械化，合作社饲喂牲畜省人工。锡林夫说，在这里三百头牛两个饲养员就够。于是我想到了前头提到的百头牛还要雇一对夫妻——那么，合作社究竟给当地牧民带来了什么，这才是我真正想知道的。
锡林夫一笑：看见这围栏里的牛了吗。它们的主人现在在城里儿子家，牛寄养在我们这里。他知道我要问什么，接着说：每头牛每天收费18元，而在家里喂养每头牛要花费21元，这还不算人工饲养费。这还事小，在我们这里饲养一个冬天，总要比在外头多至少三五十斤秤的。我问，那这家人的牛一年四季就都在你这里了吧？他说不是，牧民都有自己的草牧场，待6月15号牲畜允许撒场，牛就赶回去了。到了冬季再回来。我问这座暖棚能容纳多少头牛，他说500就到极限了。我说牧民看合作社这样好，冬天把牛都赶你这来也装不下呀？锡林夫也说了镇政府工作报告的“以点带面、梯次推进”八字，不久将来全镇都会实现。我问了参与组建合作社的9户牧民，除了出让土地还出资多少？他说了一个数字，政府还是拿大头的。这也让我感慨万分：这些年政府为农村、牧区大把地抛洒，但看得见的效益实在是屈指可数。同样是政府的钱，在这里却派上了大用场，而且这样惠民。
紧接着我了解到，合作社绝非替牧民喂牛那么简单。其目的也不仅仅在合作社院内。
2022年达来诺日镇的政府工作报告：逐步拆除草原铁丝网，助力生态修复和恢复生物多样性。以罕达罕嘎查为试点，建立牧民环保合作社，作草原生态守护者——哦，镇政府想得够远的。既顾当前，又规划未来。是呢，如果不考虑环保和生态修复，草原很可能会被牲畜越啃越秃，秃了就沙尘飞起，风暴就会席卷草原，牛羊就没了“饭碗”，牧民就没了牛羊。而现在草原尚好就未雨绸缪，实属高明之举。我为镇政府的举措伸大拇指。
政府工作报告还提到牲畜改良“小换大、大变优”是今后畜牧业的必走之路，因而要举办多场次覆盖面广的考察和人员培训，要牧民醒脑、算账，提倡少养精养。锡林夫声音很沉重地说，如今许多牧民仍然像过去那样使用自己的种公牛，繁育的后代越发退化，对疾病防疫能力下降，造成母牛流产和牛犊夭折。锡林夫一脸严肃地给我算了一笔账：如果这个家有20头基础母牛，却只落下15个牛犊，这一年就白忙活了。而如今“白忙活”的牧民不在少数。可见良种更新、改良是何等重要。但只要加入了合作社，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2021年6月末，达来诺日镇政府又在罕达罕嘎查搞了牧民互助社试点，互助社理事长由牧民自选。副嘎查达锡林夫作监察委主任。互助社的宗旨是共同采买，共同销售。买饲草、买料粮、买药品、买优良种公畜。建社之初，锡林夫曾几次带社员去往唐山、呼伦贝尔、锡盟等地采购饲草、精料，决定权归社员们。买了就直接雇大卡车运回，省却了中间人。他们今后还要利用好电商平台，因为罕达罕嘎查已经有了第一台电商大货箱，要那里的牧民吃到了甜头，有了想头和奔头。推广电商也写进了达来诺日镇的政府工作报告，全镇推广只是时间问题。
下面是我的零散记录：
A.在2022年达来诺日镇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除了罕达罕和官地嘎查办合作社外，岗更、哈达英格、托力嘎查按照家庭牧场式规模化养殖，哈日浩舒嘎查按照全年禁牧舍养模式，白音珠日和嘎查以划区轮牧模式——根据旗融媒体中心的安排，许多嘎查都不是我的采访任务，所以没去。但我知道他们的情况跟我采访过的嘎查不一样，这才有了镇政府的因地制宜、看菜下饭。我突然发现，牧区的工作比农村工作繁琐多了。而我觉得最难的是牧民居住分散“地盘”大，想做成一件统一的事很难。而镇政府一件一件做到了。
B.罕达罕嘎查的会议室很大，能容纳几十位牧民开会、学习。但嘎查干部们集中办公的地方却显得逼仄，因为书记、嘎查达等五位都挤在一起。我真的留意了，这里书记、嘎查达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更甭说农村那种很大且阔气的“单间”了。我想，这就是达来诺日镇的“特殊”吧。
C.镇政府副镇长巴雅斯古楞车载我来罕达罕，锡林夫见了一面就没影了。后来巴雅斯古楞打他电话也不接。巴雅斯古楞想了想，说，看样是在后面开推土机呢，听不见。我们就走出屋，果然见后面推土机轰然响着，锡林夫正在填一个沟槽。我说行啊，你们这里的干部还会驾驶机械，你们嘎查还有推土机。巴雅斯古楞笑了，推土机是借的，但凡省点就省点。中午，锡林夫载我去镇里的路上，我又问起了推土的事，锡林夫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借用推土机多是在冬季。看见脚下这条路了吗，下雪就封了，一个冬天不知要封多少次。都是我们嘎查干部推，无偿的。推土机挂职书记巴雅斯古楞我们都会开。我问雇个人推不行吗，我家那面很少见过村干部亲自干，都是花钱一支嘴。他说就是为了省钱，我们把嘎查的日子当成个人家过。往下就没了话。
D.罕达罕有一大块草场，平展、开阔延展到天边的样子。达来诺日镇政府把这里确定为旅游开发区，要建一处构思新颖的观景台。眼下这里还只是个雏形，巴雅斯古楞领着我介绍这里建什么，那里建什么，这里建一座地秤。我就问建地秤干什么，跟旅游观光有必然联系吗？他说没有但必须建。过去这里牧民买回草来要跑很远的地方去过秤，一秤收费80元，我们打算收20。噢，我想起来了，建这座地秤也是写入2022年镇政府工作报告的。一个真正亲民爱民的地方政府，它肯定是从细节开始的。
历时三天的草原采访结束。这早天不太亮我就醒了，轻轻开门关门，趟过走廊下了楼梯，生怕弄出声响影响了正在酣睡的别的房间的旅客。其实由于疫情宾馆也没住几个人。走出门发现外面很凉，是呢，昨天还下雪了，有的在瓦棱上还没有全融化。打我来草原天就没晴过，还好，今晨头顶有几颗星星在眨眼。我慢悠悠走在有些空寂的小镇上。这个时节我头一次来草原小镇，达来诺日镇更是头一次光顾。此时晨曦中的小镇还没睡醒的样子。我的目光稍远些，知道那个有些朦胧的地方就是镇政府。我要写的就是他们，故事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情感也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是的，通过几天的接触，我发现他们都是些很有情感的人，他们在那个大院上班，但他们深深爱的是草原牧民。人只要有爱，而且从骨子里发出，什么奇迹都会发生。这个，我深信不疑。
达来诺日镇简介：达来诺日镇位于克什克腾旗西北部，全镇总面积241.6万亩，其中草场面积233.3万亩，打草场50万亩，林地7万亩，耕地1.29万亩，饲料地3.5万亩。下辖7个嘎查一个直属社区，户籍人口2955户5986人，常住人口2391户5483人。全镇共有畜牧养殖户1009户，牲畜存栏9.2万头（只），其中牛3.3万头、羊5.7万只、马2000匹。2021年农牧民人均纯收入13600元。镇党委下设11个党支部，共有党员364名，嘎查（社区）“两委”班子共47人，其中大专学历19人，高中学历14人，平均年龄40岁。自2017年以来，连续5年被评为克旗“实绩突出”单位，2021年被评为市级“民族团结进步示范镇”和“文明乡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