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3
像上班族赶钟点，晨曦中的王海在这时候跛着一条腿走来了，当迈上河堤，太阳总是在这儿等着他。他蹬堤后的第一眼，总是急不可耐地望向河道。唉，眼前的河道成了垃圾排放场了！他骂了句难听的。
河堤有个豁子。偷着来卸垃圾的车都是从这过的。林间路压着光溜溜的辙印。他想等我好了就把豁子堵上——但接着就觉得自己好可笑：你没病的时候豁子就有了你咋没来堵啊！说句话也行，你那时候说话还是有人听的。
他就坐在豁子边了，跟日头较劲。看着头顶上的杨树枝儿冒出的嫩绿，顶得“杨树狗”一个一个掉。
林间路每天总要过一些男女的。人们见到王海总是笑。
“还在这等儿子呢？”
其实人们知道这个当年的村主任干啥，但谁也不说破。
“是，我儿子就是扛着行李卷从这条路走的。”声音呜噜。
人家说：“你老真是。”掏出手机，“跟你儿子说两句吧。”
王海的头摇成拨浪鼓：“我自己有手机，就是脑子不好使了，说话也颠三倒四了，我儿子听了就烦。”人家就摇晃着头走了。王海后边还送一句，“谢了啊！”
转眼杨林浓荫如盖。几场雨下后，庄稼地一堵堵墙似的，就把风挤走了，人无论在哪都感到在灶间。入伏了。王海依然在堤上等儿子。村人就背后感慨说：真难得！一个人一年多就为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可说跟他没关。
就有人故意顺林间路走，到堤那儿，总赔王海坐一会儿。把兜子里的水呀水果呀掏出来。这些还不能让王海看破，他会恼的。瞎搭讪几句。
“我说了您别生气，您这叫傻老婆等汉子。”
“现在。我在哪也是个闲人。”
“您儿子回来也不会再走这条路了，肯定从大路回来。也许打车，说不定还开车呢。”
王海听了恼了的样子：“笑话，你又不是我儿子，你咋知道我儿子从哪回来。我是他爹，我当然知道。”
这天，王海的儿子真回来了。不是走的王海眼前的河床，是在王海的身后出现的。那时候，穿着旧黄棉大衣的王海正聚精会神盯着河床，听到身后有很重的脚踩枯叶的“噗噗”声。王海回过头，见儿子的头发被又杀回来的冷风吹成波浪。
“爸，我听说了。”
“你听说了啥？”
“我知道爸不是在等我。”
“不许说。咱不说村里谁也不知道。”
“嗯，都不知道。”
父子在堤上站了会，然后顺着林间路奔村子走。儿子突然发现他春天走时的车辙，都生了高高的现在已枯萎了的草，这些草证明着一个年轮。也证明着父亲这大半年的辛苦没白受！
儿子停下脚步，突然冲动地想抱一下爸。
“爸，我刚才看见了，河床比春天我走的时候干净了。”
“废话。有我这大活人看着能不干净吗？”
“爸，明天还来吗？”
“当然。咱不能前功尽弃了。”
“爸，您不用来了，我来。天太冷了。”
“是呢。一到冬天，天就冷了。”
儿子笑了。也觉得爸说了句废话。
父子光顾头前走了，一点也没理会微风中的杨树林在向他们摆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