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前夕,几个战友相约,说四十多年前我们曾在新疆留下戍边的足迹,岁月倏忽,该回那个遥远的地方聚聚啦!
再回新疆,竟邂逅了久违的申志远。
本来,这家伙退伍后有个令人羡慕的工作,他却不辞而别,仿佛一夜之间在人间蒸发了。
他说,他重回新疆,是为了报恩。
人生很多偶然,不敌命运把控之手,总是衍化为必然。当年,我们从辽西农村来新疆,三个月的训练之后,新兵下连队,大多都去一线操枪弄炮,备战御敌,仅初中毕业的他,却给团首长当了警卫员。
申志远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如果我是首长,也会选他。
三年后,当提干、入学、转志愿兵无望,我们谋划如何回村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时,已是司机班长的他却得意地说:“本人不走了,次年就可转志愿兵留队啦!”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先期离开了部队。
彼时年底,老兵要离队,新兵未补充,正常的战备不能停。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他那样的技术骨干就得顶上去。他的主要任务是送物资、送给养。那天,他从南疆去北疆。走干沟是去北疆最便捷的道路,干沟,位于吐鲁番的托克逊县和库尔勒的库米什镇之间,314国道纵穿其中,全长50多公里,它遍地光秃秃的石头和山峦,不见一丝绿色植被,满目荒凉。一个人,一辆车,在乱石穿空的山间穿行。山,不断掠过车窗,黄色、红色和青灰色,皆是山体最原始的本色。野驴在路边游荡,雪豹、苍鹰,在山间啸吼、盘旋。他感到了孤寂和惊恐,他联想维吾尔族姑娘绚丽的彩衣,心底方有了几抹亮色。
一进入“老风口”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达坂城所在的峡谷被称为“老风口”,有着不可思议而又惊心动魄的“狭管效应”。这里的风力十分强劲,一年中刮大风的天数超过一百六十天以上,可怕的是,大风起兮,狂飙纵横,甚至能够吹翻火车!路过“老风口”,竟然真的遭遇了狂风。冬天的戈壁,石头仿佛长有翅膀,像树叶一样能够在天空飘荡。 汽车在风中,就像船儿在浪中,他俨然坐在风篓里,轻飘飘,摇摇晃晃。好在,他对油门、挡位、速度的把握到位,尚能保持住定力。
可是,就在将要安然穿过峡口时,汽车戛然不动了。下车查看,他怔住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砸穿了油箱,仿佛一个被切断了动脉的人,死路一条啦!
车上是哨卡亟需的物资,米面油、炸药,他不敢离开寸步。入夜,气温骤降,他冻得失去了知觉。是牧人巴雅尔图救了他。巴雅尔图的一只公羊走失,他持手电筒外出寻找,意外发现了申志远,因挡风玻璃被风沙击碎,申志远蜷伏在方向盘上,僵硬得如同冰雕。巴雅尔图赶紧联系几个牧民,将其送去了部队的医院。
半年后,冻掉半只耳朵、一截小指的申志远,回到了家乡,有了一个医院后勤主任的头衔。
他很满意,说,当初当兵,不就是为了跳出“农门”,有个公职吗!可是,一年后,他却辞去“铁饭碗”,消失了。
因为春节期间,他去看望巴雅尔图,得知他在一个风雪之夜去寻找丢失的羊,不慎一脚踏空,不幸栽下悬崖,摔成了植物人。他家有一双儿女,还有五匹马、一群羊,妻子乌丽罕儿根本顾及不来。
申志远遂动了恻隐之心,毅然来到新疆,来到达坂城,和乌丽罕儿一同,操持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照顾巴雅尔图。
一年、两年、二十年,申志远的热诚,感动了乌丽罕儿。经有关部门撮合,乌丽罕儿与巴雅尔图离了婚,与申志远结婚。两个人一心一意支撑着这个家,给巴雅尔图擦身子,用轮椅推他到草原上晒太阳。快四十年过去了,巴雅尔图虽然不能说话,但总会对他们微笑。
如今,巴雅尔图的儿女都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定居在乌鲁木齐。他家还更新了蒙古包,扩大了牛羊的数量,已是闻名遐迩的“文明户”。
欢聚之后,战友分手。在踏上火车前,申志远拉住我们的手说,只有报恩,我才心安。我要站成一棵树,把根扎在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