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诺尔”系蒙语,汉译为“海一样宽广的湖”,位于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西北部,也称作“达里湖”,距旗人民政府驻地经棚镇大约九十公里。
大巴车出了经棚,沿303国道经骆驼峰继续西行,就渐渐进入牧区。
车窗外,蒙古包沿途点缀,像是几颗白棋子。草牧场里,嘚儿嗒声起,马匹若干,自带龙性。牛羊出了围栏,迎着朝阳走走停停,给草地绣上牡丹花,红一朵儿,白一朵儿,一会儿绽开,一会儿合拢。牧羊犬跟着畜群,跑一会儿,停一会儿,像贪玩的孩子。牛粪垛四四方方,东一堆,西一垒,俨然一座棕色城堡。
行至路程三分之二处,西侧突现奇特地貌,线条像迂回的岸,全貌像削平的山,这就是有名的台地草原。台地大小不一,三里一尊,五里一座,长满绿色蒿草,像巨大的蒲团。目睹高台,心生遐思,忍不住斗胆问天:“当年,是否有高僧在此捻珠侍佛,普渡众生?”苍天无语,任我浮想联翩。
车辆驶入达里诺尔宾馆,我们下了车,徒步向达里湖北岸进发。
水泥路在脚下铺展,两旁苇荡像澄澈的眼睛,正把来客细细打量。芦苇纤纤,出浴仙子一般。芦穗缀满细碎的芦苞,像一把把大梳子,把天空梳洗得纤尘不染。苇秆细细密密,长眼睫毛似的扑闪扑闪,苇荡愈发明媚可人。
草地野花盛开,百草丰茂,花有花的形容,草有草的姿态。
苜蓿花身披紫纱,铃兰花成双配对,蒲公英举起金酒杯,野牵牛端起花茶碗……或一朵独领风骚,或几簇争奇斗艳。兔耳草擎着毛茸茸的穗子,像淘气的娃娃在风中打起腰鼓。那边突现几抹灰白,近看竟是成片的白蒿,那一丛,这一簇,像是有意描摹,又似信笔涂鸦,如万点白帆随波逐流。车前草匍地而生,像一枚枚绿色纽扣,被巧手的额吉缝上姑娘的碎花袍。碱茅密集交错,巨网一样罩住漫天黄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生命的奇迹,也是人们用勤劳和智慧写下的绿色诗行。
不远处,一位上年纪的牧民坐在矮凳上,手里牵着一只小白羊。小羊角系红丝绳,颈挂银铃铛,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像天真孩童偎在老人怀里。老人端坐无语,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古铜色的颧骨棱角分明,山一般巍峨峻拔。
来到北岸,游艇已靠岸等候。我们穿好救生衣,一下变得体态臃肿,像圆鼓鼓的棉花包码在弦边的长凳上。所有人坐稳扶好,马达一响,游艇便飞梭一般驶离北岸。
人在舷头,任凉风掀开衣角,心情好生惬意。湖水净蓝如玉,艇过如刀斫,水花四溅,莽撞入怀,顿觉神清气爽。两艇相遇,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都在挥手致意,笑容在每个人脸上绽放成耀目的花朵。弦边众鸟云集,有的一个俯冲扎进水里,荡开圈圈涟漪,有的直入云霄,留下阵阵悠鸣应和涛声波影。
对面小艇上坐着同行的伙伴,正扛着摄像机对准我们。几人一时兴起,竟绕着我们的游艇兜起圈来,一时间,湖面梨涡浅笑,风情万种。游艇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可南岸看起来仍是一条细线。“好宽阔丰盈的湖啊!”望着遥不可及的南岸,不由心生感慨。游艇一个舒缓的回旋,又载着我们回到北岸。
用完午餐,短暂休息。下午两点半,我们准时乘车驶向南岸,大约半小时后顺利抵达。
我们上了观光车,司机系好缆绳和锁扣,便启动车辆载着我们爬坡。才过陡坡,又遇急弯,不免心里一紧,本能地抓紧扶手,谁知车子如履平地。戒备成了多余之举,心中暗觉好笑,索性松开双手,任由车辆风驰电掣,一路飞奔。娇黄的金莲花,火红的百合花,半吐半开的山韭花……星星点点,幻影般一闪而过。
耳畔呼呼生风,山路千回百转,即将抵达期待已久的人间秘境,一时心生急切,恨不能生出羽翼振翅高飞。师傅们车技娴熟,彼此间默契无比,哪里会车,哪里让行,哪里加速,哪里转弯,全都了然于心。坐在观光车上,只见一双伟岸的肩,一个坚实的背,一身湖蓝的工作服,一顶褪色的遮阳帽。那一双黝黑的胳膊青筋暴露,像隆起的山梁。爬上山顶,司机把车子停稳,走下驾驶座,又解开安全锁扣。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那是山岩一样的颜色,折射着岁月的光辉。
脚下就是久负盛名的曼陀山,它和砧子山隔湖遥望,像一对海誓山盟的恋人执着守望。“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伫立山巅,才有幸把达里湖看得更加真切。湖面像一轮明月,被四周万物衬托得熠熠生辉。东岸是草原,西岸是沙地,北岸砧子山与台地相互衔接,南岸曼陀山与湿地彼此呼应,方圆数十里之内,景观多样,地貌丰富,比邻而居又互不惊扰,这浑然天成的完美格局实实令人折服。
走下缓坡,踏上松木栈道,顿觉水汽迎面。两侧栏杆裂纹遍布,似沟壑纵横交错,见证沧海桑田。每迈出一步,栈道就咚咚作响,像是敲门声,告诉主人远客到访。栈道之下流水淙淙,绿藻浮游。水中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袅袅婷婷,迎风起舞。
栈道尽头便是湖的南岸。往前几步是湖,往后几步是苇荡,中间是一条狭窄的沙滩,玉带一般为碧蓝的湖面平添了些许妩媚。赤脚踏入湖水,细软的泥沙带着沁骨的凉意。嬉戏的孩童溅起密集的水花,任它湿我长发,湿我裙衫,而我不急不恼,也俯身撩起水花,洒向身边的娃娃,人们笑啊,闹啊……须臾忘形时,何必待他年?同行的姐姐秀发及腰,长裙飘飘,此刻正在眺望远方。她在想什么呢?或许什么都没想,偶尔失神而已,可是,失神的女人真美!
第二天一早,游客们走出宾馆,踏上无边的草原,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像小孩子漫步在魔幻城堡,在找寻梦里的绿野仙踪。突然,一个红点儿从天而降,待红点儿越来越近,才看清是一位红衣女子,正披着日出的韶光款款而来,像一朵耀眼的红霞。
游完北岸和南岸,对达里湖的认知渐渐明朗起来。站在北岸看南岸,曼陀山迂回成岸,将一泓碧水拥揽入怀,所以称其为“湖”。站在南岸看北岸,水天一色,烟波浩渺,所以称其为“海”。静谧温婉和浩瀚博大达里诺尔兼而有之,用“海一样宽广的湖”来形容她,绝对恰到好处。豪情的山拥揽着柔情的水,柔情的水滋养着深情的草原,深情的草原哺育着热情的生灵,真是万物之幸!
“达里诺尔”四字寥寥,却涵盖了达里湖所有的独处和妙处,独到不屑争宠,妙到无可言喻,如一双慧眼洞彻古今,笑看过客匆匆。我闭起眼睛,用心去体会,去讴歌,去描摹,试图把达里湖的美尽收眼底,供奉于心。
一步一回头,依依难舍离,踏上归程,达里湖在身后越来越远,我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近。想起岿然端坐的老人,静默无语的司机,还有一身红衣的曼妙女子,不禁心生敬畏,他们多像碧波荡漾的达里湖,不悲不喜,不媚不俗,不恋喧嚣,只敬苍穹。
这世界笙歌悠悠,芳华无数,而我独爱这苍穹碧水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