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
捅燕窝，打燕子，眼瞎，脸长麻子。
——奶奶说
家里建起了新房子，起脊五大间，红砖红瓦，称得上屯里最气派的房子了。
新房建好后，父亲打算把老屋扒掉。奶奶不同意，说老屋还住着三窝燕子呢。
老屋是五十年代盖的，土坯墙，麦秸杆草苫房，房子檐子是当地山中的蔡木，坚硬而耐腐。自我记事起，我家屋子檐下就住着三窝燕子。
小时候的我特别淘气，总盯着飞翔的燕子和房檐上的燕窝，奶奶见我不安分的眼神，警告我说，燕子不进苦寒门，在谁家房檐上筑窝，这家一定人丁兴旺。老人们传说，捅燕窝，打燕子，眼瞎，脸长麻子。
我不信，问母亲，母亲说，我小时候你姥姥也这么说，一定是真的。问父亲，父亲说，是真的，咱屯东边的王瞎子和李麻子就是因为掏燕窝打燕子而把眼睛弄瞎，把脸弄麻的。
王瞎子是我的一个远方爷爷，去问他，被打了一顿，也想去问李麻子，怕挨打，没敢问。
从此我对燕窝和燕子产生了敬畏。
我十二岁那年，母亲生了一个小妹妹，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就提出自己单独住，母亲不允许，让我和奶奶住，父亲问，单独住行，想住哪个屋？
我说，老屋！父亲惊讶地看着我，奶奶说她也不愿意住新屋，新屋住不惯。于是，我和奶奶在这年初夏都住进了老屋。
我和奶奶住的那屋窗前房檐上有三家燕子住，三个燕窝，我担心这三家燕子走错窝。奶奶摇摇头说，不会的，自己的窝怎么会走错，它们彼此熟络，已经在我们家住了好多年了，我认识它们，它们也认识我。奶奶又说，我们邻居多年，见面总打招呼的。这才注意到，每当燕子飞到房檐上进窝时，见我和奶奶在屋里，总唧唧地叫几声。燕子筑的窝是用泥巴垒的，下蛋前，它们除了捉虫子吃，就是不断地修补自己的燕窝，燕窝镶嵌在房子檐下，一面连着蔡木檐子，一面连着土房的泥墙，呈弧形，窝门口顺着土墙，风刮不着，雨淋不着。
清晨，燕子叽叽喳喳地把我吵醒，此时的我特别讨厌它们，想端了它的窝，但想到奶奶的忠告，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六月，我发现两家燕子都孵出了小燕子，大燕子们更加忙碌，到处捉虫子喂小宝宝，飞进飞出的，小燕子从窝里探头要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一天晚上，我正与小伙伴们在小河里摸鱼，父亲突然来找我，严厉地对我说，回家！我不想回家，见父亲严肃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跟在他屁股后，颠颠地回家了。进了院，见母亲抱着小妹妹和奶奶都在老屋前站着，见我进了院，母亲把小妹妹递给奶奶，几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问，你捅破了燕窝？我急忙摇头说，没有！没有呀！
父亲猛地拎住我的衣领，愤怒地说，说实话！说实话！我被他们的举动吓哭了，这时，奶奶抱着小妹妹走到我面前，说，不要哭，如果你真捅破了燕窝，就承认，奶奶去庙里给你烧香去。我哭着嚷嚷，没有！就是没有！父亲把我拎到我和奶奶住的老屋床前，我见到，地下有破碎的燕窝，抬头看去，窗右边的燕窝没了一半，两只小燕子惊恐地喳喳着往窝的里面挤，大燕子在檐子上叽叽喳喳地对着我们不停地叫，我这才明白，父亲他们认为我捅破了燕窝。我倔强地挣脱开父亲，跺着脚说，我没有——我没有——声音很大，把燕子们都吓跑了。奶奶说，看来真不是你捅破的！这样就好！父亲自言自语道，谁捅的？父亲问奶奶，怎么办？奶奶说，是不是人捅破的，燕子自己会知道，如果明天燕子走了，这窝就是人捅破的，燕子觉得这里不安全了，就会离开，如果这窝是自己弄破的，或自然破的，它们会自己修补。这一夜，全家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刚亮，燕子们就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我坐上窗台急忙观望，见燕子们正衔泥补窝，它们见了我，叽叽喳喳地和我打招呼，我瞅着渐渐补好的燕窝，委屈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