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候除了上班,有时还会和朋友一起出去打猎。父亲说那时候的冬天格外冷,出去打猎穿着大皮袄、大棉裤,有时还会把手脚冻伤。我似乎也觉到了那时候的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父亲总是忘不了打猎的一次特殊经历,而且每每说起那次遭遇都是记忆犹新的样子。他说,要不是老友们撺掇,我不会去那么远。那天一早和朋友们搭车出发。车行驶一段路程,几个人开始徒步进到山里,朋友们约定好汇合时间就分头行动起来。父亲一个人走了一段路程,没有看到猎物,眼前却出现连绵起伏的沙丘,凭借以往的经验很难辨认出方向。身上带的水和饭也吃完了,又累又饿。当时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太阳快要下山,风也越来越大,那种刺骨的冷,让有野外生存能力的父亲有一些不安。父亲开始变得焦急。四处寻找有人烟的地方。那时候不像现在有手机可以联系,不过,就算有手机也没有信号。父亲说话总是没有逻辑性,想到哪说到哪。言语中总是包含着对过去美好的无限回忆,和对现在改变的无限挑剔。父亲说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终于在一个山洼找到一个小村。
说这是一个小村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只有两三户人家。父亲顾不得太多,大步流星地就推开了一户人家的柴门。那家男主人迎了出来,父亲向那个人说明缘由,那人毫不犹豫地就让父亲留下来。女主人做的晚饭是莜面苦力。父亲饿坏了,一连吃了三大碗。看着主人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父亲也不好意思再吃了。“那家人做的苦力真好吃,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苦力了,要不是因为那家两口子都看着我,还真想再吃一碗。”父亲感慨地说。这里要顺便说一下苦力。蒸苦粒是北方食品,有的地方叫苦力,有的地方叫苦累(泪),类似于南方的蒿子饭,像蒸菜又可以做主食。
当父亲缓过劲来,才开始打量这户人家,极小的两间屋子,有一个小炕,炕上有一块残缺不全的草席。地上一个漆黑的木凳是全部家具。男主人穿着带补丁的皮袄,方脸,皮肤是因为常年户外劳作被晒成的黑红色。女人穿的也是补丁摞补丁。父亲有些后悔来这里找饭。这家人的日子实在是贫寒。但又别无选择,继续走下去冻死在路上也有可能。聊天后才知道这个地方归属碌碡湾。说话间天色就黑了。父亲依偎在这户人家的灶坑睡了一夜。身背猎枪的父亲,丝毫没有给这家人带来危险感。或者说,这家人丝毫没觉得收留一个陌生的猎人有危险感。每每说起这件事,父亲在最后总是不忘说一句,那时候的人真是淳朴。
日子匆匆而又短暂,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父亲常常想再去一趟,谢谢那户人家。这不仅仅是一饭之德,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可是,年轻时候父亲要养家糊口,等退休后终于有空闲了,身体却不允许了。就这样,拜访那户人家成了父亲的遗愿。
再后来,拜访这户人家的愿望又成了母亲常常说起的话题。千方百计打听,终于有一天,从舅舅那里得知这家人早就搬走了,好像去了蓝旗还是什么地方,不得而知。这事便成了憾事。
2020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碌碡湾采访,听说这里也有朱姓人家,就莫名的感觉亲切。我当时走访了几户人家。虽然是陌生人,对我却非常热情,又是拿水果,又是沏茶水。分别的时候,一个大娘拉着我的手,嘱咐有空常去。至此才深切地体会到了父亲曾说地淳朴和热情。
回来后,我把文章题目写作“梦回碌碡湾”。朋友问是不是曾经去过。我说没有。没去过,何谈梦回二字?我甚至不确定,我去的地方是不是父亲去过的那个地方。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我和父亲感受到的乡情一模一样。这就是父亲口中的碌碡湾,是父亲老了的时候心心念念的碌碡湾。那么,我用“回”字就可以了吧!那么,我的到访算不算完成了父亲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