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261期 >2023-09-22编印

香檀文桂苦雕镌
刊发日期:2023-09-22 阅读次数: 作者:向再春  语音阅读: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观鱼是一件乐事,因为水里的鱼儿似乎是快乐的。《庄子·秋水》里有一个故事:庄子和好友惠子一起来到濠水的桥上游玩,他们看到水里从容的小鱼。庄子说:“鲦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是鱼儿的快乐呀!”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庄子反问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看来庄子坚持认为鱼是快乐的。生活越简单,幸福感越强。鱼儿们只不过是出来晒晒太阳,摆着尾巴在水里游动,和同伴嬉戏,寻找一些食物,吃饱了就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忧虑的呢?

我们总是有很多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每天过得忧心忡忡,对于很多事情感觉自己无能为力,是个没用的人。于是有了“解压”这个词语。就像李白所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无可消解,时间久了,健康就容易出问题。中医学认为,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的情志变化,亦称“七情”。其中怒、喜、思、忧、恐为“五志”,五志与五脏有着密切的联系。此观点被历代医家应用于养生学中,对于情志调摄、防病祛疾、益寿延年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黄帝内经》中指出:“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

有一种乐而忘忧鱼。《山海经·北山经》里说:从带山发源的一条河,叫做彭水,这条河向西流去,注入芘(pi)湖之水。水中有很多鯈(tiao)鱼,它们的形状如同鸡,赤色的羽毛,长着三条尾巴、六只脚、四个头。它们鸣叫的声音像是喜鹊叫。吃了它们的肉就可以变得无忧无虑。据说,带山下有个苦命的孩子叫做姜原,五岁时就失去父母,跟着哥嫂过日子,受尽虐待。后来姜原在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的引导下,吃了这种鱼,立刻忘记了以前的苦楚,心里充满了快乐。又因为卖鱼,发了财,住上高大的房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故事让人非常羡慕,可是到哪里去找这种能让人忘记忧愁的鱼呢?恐怕没人知道。此外,我还很喜欢“忘忧草”这个富有诗意名目,原来它就是我们常见的金针菜,也叫黄花菜,还有一个雅致的名字是萱草。这东西倒是很多,性味甘凉,有止血、消炎、清热、利湿、明目、安神等功效。可它又怎能让人乐以忘忧呢?

想得太多往往会带来烦恼。红楼梦第二十二回里有一个片段,大家都在看戏,湘云看到戏台上一个小戏子长得很像黛玉,就用手指着问大家,你们快看她像谁?宝玉赶紧给湘云使眼色,怕黛玉听见会生气。没想到湘云却生气了,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被黛玉听见,结果是两个人都怪宝玉。敏感的宝玉自然心里不好受,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胡思乱想。忽然就想到《南华经》上的一句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似乎一下子就悟了。人之所以会感受到忧愁操劳,往往是因为太有用、太聪明、太敏感,总是想要把事情摆平。如果能笨一点、木讷一点、无用一点,不受任何世俗功利的捆绑,吃饱喝足,快乐而自由,宛若“不系之舟”,很随意地荡在水面,随遇而安,那就是最美好的人生了。譬如我们,工作之余,看看书,喝喝茶,聊聊天,听听音乐,与二三好友小酌怡情,远离是非纷争,不亦乐乎?

苏轼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太过聪明会误人误己,王熙凤是一个典型例证。她美貌与能力集于一身,精明强干、美艳端庄,什么事都想管,都能管得井井有条。王熙凤是金陵十二钗之一,她本是四大家族金陵王家的千金小姐,后来到了门当户对的贾家,成为了贾琏的妻子。她“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她的为人也是八面玲珑,在贾府掌握着实权。大观园里才情出众的女子比比皆是,唯有王熙凤的才能都体现在了治家上,连秦可卿都称赞她是“脂粉队里的英雄”。

为了打理贾家,操劳过度,以至小产。平儿说:“好容易怀了一个,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王熙凤才自清明志自高,遭人毁谤,心情郁结,加上她为了打理家中过年的事,过度劳心伤神,最终导致了小产,以后也很难再怀孕了。此后凤姐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她手中的那些实权,也都被王夫人分给了探春和宝钗,说是让她休养,实则多少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让人心寒。凤姐为贾家操劳了半生,结果身体熬坏了。王熙凤一生精明强干、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失去了一切。

弃小聪明而就大智慧,看似粗蠢无用的东西反而能善始善终。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叫它樗(臭椿树)。它的大树干臃肿而不中绳墨,它的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就算立在道路上,木匠们都不会看它一眼。现在你说的话,就像这棵大树一样,大得没什么用处,会被大家所抛弃。庄子说:你没见过狸猫吗?那家伙躲在暗处,等候老鼠出来。看见一只老鼠,它就扑上去,东西跳梁,上下追赶,只顾捕捉老鼠,炫耀能耐,自己反而触发人们设下的机关,落入网里,悲惨而死。

狸牲虽然小,但是它的技能很高,能敏捷地捕鼠,却因此搭上了性命!现在那些嫠牛,大得像垂挂在天边的云彩。

这种牛太大了,笨重得不能捕捉老鼠,几乎没什么用处,反而活得很好。现在先生你有大树嫌弃它不中用,为什么不移植到辽阔而寂静的土地上去呢?在它的绿荫下,在它巨大的树冠旁,你漫游清玩,深入无为之境;你闲躺安睡,获得逍遥之乐。你将同它一样,不会被人认为有用处,就不会斧锯加身,不会挨刀短命,不会受害遭灾。你若这样做了,就能活得自由自在,不会再有人生的艰难痛苦了。怎么能说这臭椿树大而无用呢?

唐代诗人白居易《林下樗》云:香檀文桂苦雕镌,生理何曾得自全。知我无材老樗否,一枝不损尽天年。

像那紫檀酸枣红桂等名贵木材,因为木质太好了,有浓烈的香味,有好看的纹理,都被雕刻成各种玩物。因此那些树木都被砍伐殆尽,很难自我保全。但是那些大而无用得臭椿树(樗),却能安然到老,颐养天年,这不是无用之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