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
再读《文化苦旅》，已时隔五个春秋。五年前首次拜读，心中除了敬仰，还有震惊，秋雨先生会决绝地放弃大好前程，一意孤行去苦旅，苦旅途中秘境太多，意外太多，哭声和眼泪也太多。
而今，桌前静坐开卷复读，心间没了当初的波澜迭起，平静得如同湖面的波光，恍若与一位尊长对坐，他不言不语，眉眼含笑，平和又亲切，让人觉得大气而不逼仄，高贵而不倨傲，睿智而不疏离，沉稳而不僵固，这是余秋雨的大师人格在作品中的折射，也是对我自身态度的潜移默化，我把之前对大师阅历学识的仰慕，逐渐转变为对处世态度进行纠正的标尺。囿于浅薄，对先生的初衷不敢妄度，但是，一本书能让人放弃苟且和狭隘，扩充眼量和心量去面对一切，终归不是坏事，如果书中精神能影射不良风气，并使之日趋公正和成熟，这才是文学创作的真正意义所在，《文化苦旅》就是这样一本书。自然的叠复，历史的沧桑，哲学的深奥，艺术的沉厚，都能被读者悟解得透彻又舒服，这是文学享受的最佳方式和最高境界。
现实中，梦想可以很卑微，也可以很宏大，宏大的梦想更具有热度和厚度，也更容易招致误解和棍棒。当它以纯文学的形式呈现给社会时，反响、追崇、质疑和抨击会纷至沓来，好在时间自有公断。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质疑和批判，余秋雨前行的脚步却愈发笃定，除了脚步和行囊，他还以肉身的苦旅来书写精神的苦旅，像徐霞客一样以山水濡润笔墨，以脚步书写文字。
先生的苦旅是从断离过往开始的，断离源自“如梦起点”。故乡的山水、信客、牌坊，还有那些走路摇摇颤颤的小脚女人，都在他的视野之内。心里揣着谜团，他一边疑惑，一边解惑。他发现牌坊的忠贞和节烈也藏有秘密，这种秘密源于耻，休于爱，已被尘封太久，但是，余秋雨看透不说透，这是他内心的善良和柔软。书中，那些小脚女人已被世人遗忘，却被山水铭记，长长的裹脚布终究缠不住女子的才情和美丽，寺庙里盛极一时的烟火还是败给了淡淡书香。窥得一斑，余秋雨终于离开故土，决意走得更远。
不盲目叫好，是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文化苦旅》中，有吟诵、有叹息、也有哭泣和沉冤，却很少有叫好声，不是不值得叫好，而是应该给叫好更多的理由和底气。所以，书中更多内容是如实铺述，并力求呈现原貌，让人只可屈身受教，不可侧目轻慢。走出故乡的余秋雨内心跟从脚步，脚步贴实山水，像是一路匍身长拜，他的结论所以诚，所以真，所以禁得住拷问。
一头扎进历史，余秋雨一鼓作气走过山川大漠，古迹园林，然后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时空的范畴在扩张，旅者的眼量在放大，最终又都在文学中落脚，并把答案交给现实去斧正，然后，再带着疑惑上路。他的脚步看似凌乱到没有章法，其实，从起点到起点，恰是一个满圆，此书为证，足印为证，一路风尘日月为证。有时，他也会停下步子，但绝非故步自封，而是给自己更多时间来思索和验证。
余秋雨不是用笔墨写散文，而是用审视和冷静的目光在历史中跋涉。文明与蒙昧，鼎盛与荒凉，正义与邪恶，辉煌与暗淡，豢养与屠戮，供奉与绝杀......人世间所有的对立自相矛盾又相辅相成，有人站出来质疑，否定，揭示，然后重新定论……历史就这样负重前行，直到今天。将来，依然如此。
余秋雨似乎向来写得潇潇洒洒。他自己却说，原本是青春洋溢的思想，触及笔墨便年岁陡增，一本书引起的非议和抨击，足以毁掉一个人的锐气，但是，正是这个饱尝艰辛的过程让生命和思想日趋成熟，其中出现的曲折和叠加会使生命富有弹性，使生命偃息勇武之气，变得阴柔绵软，却愈发有韧性。其实，这是一种姿态与傲骨，是对苍天厚土的虔诚跪拜，更是一种阴郁的无端释放。解开谜团，便豁然开朗，步履轻盈再出发。他说“路就是书。”细想，这句话是有指向的，不仅暗指理论出自风尘仆仆的一路追索，还暗指从“文本文化”到“生态文化”的延伸和过度。如先生所言“用短暂的生命贴一贴地球嶙峋的一角。”而窥得一角已不是常人可为。他对长河落日的凝望，对文明陨落的沉思，对艰难追寻的不舍，对惊涛骇浪的恐慌……都因内心的强大宽宏变得波澜不惊，并以文学的方式娓娓道来，却显得阳刚卓绝不可冒犯，阴柔有加唯可诚服。
版图是纸上江山，江山是立体版图。这是《文化苦旅》给人的另一番启悟。当古印度文明的辉煌和如今印度河畔的尸臭在相互消磨的时候，文明是悲哀的。基于所有的得天独厚，中国传统文化却有幸成为世界上唯一没有被打断的古老文化而留存于世，何其幸也！寥寥数十字，谁知道他用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一年，两年……耗时或许更漫长，所以注定是苦旅。因为苦旅，都江堰的雄韬伟略、沙原隐泉的静谧安详、黄州突围的乐观豁达、宁古塔的忍辱负重、抱愧山西的坦荡赤诚、风雨天一阁的跌宕沉浮……这一切才得以重见天日，才有机会向世人展露一角峥嵘，实乃山水之幸，后人之幸，我觉着，也是秋雨之幸！
初出房门的不安、走进山水的孤寂、走向世界的悲壮、回归人生的淡然……这些都是苦旅途中最贴心的陪伴。余秋雨以出走的决绝开始，以回归的温情结束，使得苦旅生色生香，那是对疑惑的释然，对人生的开悟，对自然的敬畏，对先辈的尊崇，对冤屈的告慰，他本人也成为最有资格发表见解的真正学者，可是谁晓得，从当初的负重前行到今天的淡然自若，中间满是凄风冷雨、险象环生，甚至是生死难料。有时候，文人的骨头更坚硬！
回头看看，余秋雨驻足的地方，总有古代文人或先哲留下痕迹，这痕迹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像深闺待嫁的女子，不见则已，一见倾心，倾心就无怨无悔，所以，余秋雨宁可以沉默和哲思去面对冷落和不屑，也绝不盲目苟同。他发现，有另一方山水隐匿于自然山水之间，又独立于自然山水之外，那便是时下蔚然盛行的“人文山水”。因此，余秋雨笔下的历史更加富有气息和灵性，而人类的气息和灵性又都受之于山水，有时令人灵感突涌，喟叹万千，有时令人心胸禅静，意念归零，沉默或吟诵，遗忘或缅怀，都成了幡然醒悟，思考因此成了一种责任，关乎历史，关乎艺术，关乎哲学，甚至关乎伦理。这些概念引发的思索并非居高临下，而是具有亲和感的，《文化苦旅》的最大成就不仅仅局限于语句言辞的流畅斐然和谋篇布局的高妙精深，更在于它带给文化风气的纠偏扶正。
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把自己完全交给山水大地，甚至交给战乱和凶险，那时起，余秋雨已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整个学术界。一路走来，他有时快意，有时沮丧，有时惊慌失措……历史的气息本来厚重鲜活，体现在人身上便是真实，是苍老，是慌乱无助。秋雨是名人，也是凡人，凡人允许有凡人的种种心绪，毫无例外，他要为苦旅付出代价和牺牲。
余秋雨选择苦旅，就选择了艰辛。他一边发现，一边衰老，一边提升睿智，一边消磨英气，行走之间，追问，思索，然后守一盏灯火，撰几段文字，苦旅便有了欣喜和自信，便有了诗意和远方。他今天笃信一切，明天又否定一切，于反反复复中不断修正，为初梦，为归期，或许，归期本无期！
不得不说，《文化苦旅》是教科书式的立体文本，山水是它的根基，历史是它的骨脉，行走是它的呼吸，这样的文学作品才深入人心，有味道，有精气！
一幅山水，一路追思，一程苦旅，一身书香，远行终不悔，苦旅也芬芳，他就是余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