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文华,作为一名内蒙古诗人,特别是一位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草原上的诗人来说,她的诗歌是不可能离开草的。她的草或抽象或具象,成为隐喻的存在。她凭借独特的、敏锐的理解力和感受力,不断在为她心目中的草锻造底色。而《草色》的集结出版,正是她诗情与诗性的双重表达。
“风吹田野时总是留下初衷”这句诗是闫文华诗歌《返乡》第三节的尾句,《返乡》是她的诗集《草色》第一辑中的一首。不知为什么,读到这句时,总是莫名感动。
这首诗的第一节:“陌生与孤独/是黄昏结出的果子,所有空白/更像季节随时拈来的空荡/世俗之人,早已习惯隐于暮色”。人到中年,黄昏的隐晦不言而喻,陌生与孤独虽然不是每个人必结的果实,但对于诗人而言,似乎孤独和陌生化是与生俱来的属性。那些空白,就像信手拈来的空荡荡的季节,早已经习惯于在暮色中归隐,不会显露出来。这不就是中年的写照吗?所有的一切,那些美好的、伤感的、悲伤的,只能自己接受,自己承受。学会自己与自己和解,是人生修炼中必须经历的过程。
“一只蚂蚁追星赶月,在骨头/与象牙间忙碌,分辨真实与虚空/而方言,要在路的交错处找回风骨/一个女人走在返乡途中”。第二节,一个女人把整首诗落到了实处。从虚到实,诗有了骨骼,有了支撑,不再是空中楼阁。蚂蚁般的女人,渺小而忙碌,她是大千世界里的你、我、她。我们都在“生活”与“理想”之间不断徘徊,分不清现实与虚空。“骨头”是现实生活的隐喻,“象牙”则指的是“象牙塔”。《圣经旧约》中赞美一位女性的脖子白净的如象牙塔,而19世纪法国文学评论家圣佩韦曾在批评法国诗人维尼中用到了象牙塔一词,这里的象牙塔代表了一种脱离现实的,主观的艺术天地。我国近代大文豪鲁迅先生也在他的《朝花夕拾》里提到象牙塔,这些指的都是脱离现实的文艺天地。当然,诗人的“象牙塔”,只不过是她的理想状态罢了。丰满的理想,总是经不住骨感现实的裹挟,而方言,可以在路的交汇处找回风骨。这一句,诗人巧妙的给我们指出了归处。灵魂的归处是故乡,那么人的归处呢?是风骨。“风骨”是一个人的气概和品格,是一个人最后的坚守。“方言”是什么?方言是一种独特的民族文化,每个地方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言,数千年的传承,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具体到每个个体,方言就是她的地域属性,文化符号。而诗人的方言一词,多借指“乡愁”。一个人不论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在回到故乡的时候,甚至旅途中,她的血脉就会觉醒,她的坚守就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透彻。
“乡村,一朵结实的野花/采撷一些阳光,墒情就没了拘束/在母亲河的柔软里,悲悯总是微笑/风吹田野时总是留下初衷……”乡村是一朵结实的野花,诗人定义下的家乡美丽而又充满野性,一个“结实”写出了草原的风骨和坚韧。同时,诗人笔下的家乡也是柔软的、纯净的,阳光、水和植物都是无拘无束的,风吹田野时,那些悲悯的微笑,何尝不是她的初衷!
依照我的理解,此诗到这里结束会更加完美。我认为国画中的“留白不空,留白不白,以无胜有,以少胜多”同样也适用于诗歌写作,这样会让整首诗更有意境。
“野草葱茏,看不见泥泞/如同很少看到母亲流泪,一粒鸟鸣/率先打破寂静,穿过碎片,穿透迷雾/一点亮光,留给辛勤的蜜蜂”诗歌的最后一节美中带着忧伤。郁郁葱葱的野草,鸟鸣,诗人在此时想到母亲是情理之中的,所谓近乡情怯,指的就是这种情绪吧!勤劳的母亲是一束光,而母亲的光是能够照亮一生的火炬!
其实,在整本诗集中,诗人一直在寻找、探问那些意义上的初衷。是火烧云?还是茶马古道上攥紧的双手?亦或是羽毛和跌落的声音!诗人给出了太多可能。
《返乡》是诗集《草色》打动我的第一首诗,而诗歌《草色》则为整本诗集作了注解。碧绿是草的颜色,是草原的底色,是出生于草原的诗人闫文华的底色。
绿是生命的颜色,是贡格尔草原生生不息的火种。“秋风,抽走草色时/一群马在低头吃草,掉落的草籽/一半留给候鸟,一半还给大地/草,断送了性命/却喂养了它们的命门”。诗人开篇没有写绿草,而是写秋天的草。我们知道秋天的草是黄色的,黄色对于植物来说,就是枯萎,就是生死。可是诗人笔下,秋天的草才是带着最强烈的生命意识的存在。它们一边喂养牛羊,一边结籽。而草籽一半喂养鸟雀,一半还给大地。这是一场多么轰轰烈烈的大戏啊,这场生态的大循环中,草为我们唱了一曲恢宏的、伟大的挽歌。
“远山苍茫,轮廓模糊/仿若躺倒的老人忍着疼痛/黄昏,雨即将来临/饱吃、足饮,只会掩自己的衣襟/一个人,德行就摆在那里/学不学羔羊跪乳,孝子不会忤逆”这一节,诗人的担忧溢于言表。诗人眼中的草原老了,像个疾病缠身的老人,忍着疼痛。草原为什么是这样的痛苦表情?人类过多的社会活动和破坏才是元凶。我们不能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后,也要想一想草原给予我们的粮食和恩德。“云,把吸纳的水分返还草库伦/雨水,穿过草断裂的伤口渗入根底/草地湿滑,一位牧人仍在吆喝/大片的暮色压了下来……”诗歌的最后一节,生命的轮回还在继续。这就是草原的力量,也是诗歌给予我们的思考和魅力所在。
诗集《草色》,从贡格尔出发,从红山文化出发,由小及大,写出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内蒙古。她用多元的诗歌向度,为恢宏的、有血有肉的草原造像,立传。并且为北疆文化丛林,贡献了一朵结结实实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