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酷似一座巨大的蒙古包,笼盖着八荒四野。雪花儿打着旋儿迎面扑来,像一双白白净净的小手儿,突然捂住我的眼睛。
早春二月,我搭乘黄岗铁矿的通勤车去矿区姑姑家。车子颠颠簸簸,一路向西,不一会儿,就把热闹的经棚小镇甩在身后。
侧目望向车窗外,雪域苍茫,空阔渺远,浓重的灰色铺天盖地,把道路衬托得细细瘦瘦,像一条长蛇在蠕动。道路拐过几个急弯,眼前忽然流出一条河。河面时宽时窄,水流或缓或疾,像一幅飘逸的素色绸缎。再往前走,河道突然凸出一段圆弧,把河水拥向路面,我离水更近了些。水波澹澹,无意喧嚣,像大地的心跳,沉稳有力,又似一曲恋歌兀自唱响,让我这样一个平凡过客莫名欣喜。感谢天公作美,许我一翦阳春水。
与河流呼应成趣的是两岸大大小小的水泊,它们俗称“泡子”。泡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大一点的也不过百余平米,晶晶亮亮,辉映万里云天。小的直径不足一米,一抬脚就可以轻松跨越,举足落步之间,人是欢愉的,心是雀跃的,水是沸腾的。
大泡子澄澈通透,银镜一般映照荒原本色,苍穹雪影倒映水中,像一帧巨幅水墨。小泡子玲珑可爱,杯盏一样盛满浅浅淡淡的春意,如玉人吹笛,柔波媚眼,风拂过,笑涡盈盈。水里游着成群的天鹅和野鸭,芦花的,雪白的,乌黑的……一只只淡然不惊,端庄高雅,那颀长的脖颈变换着好看的弧度,左缠,右绕,前伸,后仰,时静时动,款款生姿。一群野禽体如轻舟,优雅地划过来,划过去,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波痕,像一个徐徐拉长的“八”字,幅度越来越宽,边线越来越细。一场倒春寒把人冻得缩成一团,这些小小的高原生灵却在享受春天了。
生命的姿态千万种,比如,一条河的流淌,一群鸟儿的游弋,还有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如此种种,万物可爱。
车子已驶入草原腹地。雪花儿在空中翻着好看的跟头,然后轻盈地贴向水面,像一个粉嫩娃娃把自己的小脸儿慢慢凑过来,然后给母亲深深一吻。雪片像白色落花,惊起细细的涟漪,然后融成水滴汇入滚滚春潮,滋养着无际的山川。
这些泡子少了些波翻浪涌的磅礴之气,却是我眼里的欣喜,命里的际遇。泡子星罗棋布,像散落的珍珠在苍凉的雪野上绽放光芒,路线如丝绳,把它们串起来,一颗,两颗……
远山,飞雪,碧水,丛林……车窗成了幻灯片,一幕幕相映成画。风起如挥桨,荡起清波漾漾,怡心悦性,洗濯万物。
车轮卷起白色旋风,恍若大军过境。走一段,无尽头,再走一段,仍无尽头……山路起伏,车辆颠簸,像绳上拴着蚂蚱,被顽皮的孩子牵在手里。不时起身,翘首,不见来时路,无处觅归途。
海拔越来越高,灌木丛渐渐多了起来,密匝匝覆住地面,枝杈棕红,似高僧禅衣禅帽,在风雪中盘腿打坐,祈福苍生。风起须发飘飘,雪落白袍加身,好一副仙风道骨!
风停了,雪也停了,太阳一下子跃出云层。照亮天宇,放眼望去,银蛇遍地,蜡象躬行,一派北国风光尽收眼底。
穿行在克什克腾这座雄奇壮美的地质大观园,处处皆景致,步步有洞天。君若来,卿作伴,不问来路,莫念归途,任由天地造化,站成树,开成花,一路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