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289期 >2024-04-19编印

我的菜园
刊发日期:2024-04-19 阅读次数: 作者:郭久良  语音阅读:

我的菜园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的菜园在远去了的人民公社时期。

菜园给我的印象永远是美好的。我的菜园是一个平行四边形的园子。中间一条引自河水的小渠,小渠可浇园,小渠通活水,活水小清波。一些细柔妙曼的小草给小渠两沿儿镶上毛茸茸的绿边。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绿草里藏着拖着尾巴未成年的小青蛙。菜园水清土肥。父亲在生产队挣工分的空余时间,就起早贪黑地积肥,那时叫攒粪。攒粪很辛苦,须起大五更,否则就被人捡光了。春来,父亲将他一冬攒的粪倒细发好送进菜园。粪肥多,渠水足,人勤快,蔬菜奇好。园子里有越冬的韭菜和大葱,开春最早种进园子里的有能结出菜籽的菜栽子。菜栽子选用良种根茎,栽进园子长到尺许高时,父亲便将它们的头掐掉,目的是让它们多分蘖,多结籽,来年再种园。因为栽得早,所以开花早。有了花便招蜂引蝶,这些黄花、白花丛中就是它们的国度。有了蝶便可扑蝶,不是扑蝶,是捉蝶,因为扑蝶会扑倒菜花。

盛夏,蔬菜有了虫,捉虫。捉了虫装进空瓶子带回家,倒在地上,喂老母鸡。我家的老母鸡死心眼儿,一大堆虫子它们不去捡,一只鸡叼起一条虫跑了,其它鸡追上去抢夺,它们抢夺之际,便给小蚂蚱制造了蹦掉的机会。难怪红头涨脸的老母鸡拼命下蛋,它们吃了虫子生的蛋,两个蛋黄,母亲把这蛋叫作双黄蛋。双黄蛋蛋黄红微微,油汪汪,其香无比。

入了秋,一些菜进入成熟期,绿的绿彻了,红的红透了。小辣椒红的紫红,没红的还红着。这些红绿相间的小辣椒拥拥挤挤,摘回几个红辣椒能熬出油珠儿来,用来佐餐,虽疏食而奢咽。平行四边形的园子墙上,横躺竖卧着一圈老倭瓜,红的、青的、黄的、花的。老倭瓜好吃,甜滋滋面嘟嘟。老土豆这时也长大了,将土拱裂了缝子,必须常培土。一个夏秋要培两三遍,如果不培土,土豆就钻出来,在太阳底下被晒得鼻青脸肿,只能交给猪们咀嚼了。老土豆好吃,甜滋滋面嘟嘟。在那缺油少肉的年代,一把青盐代五味足矣。如将土豆老倭瓜放在一口七印大铁锅里炖熟,更好吃,不需要有饭了,肚子成了土豆老倭瓜的容器。在那粮食艰难的日子,这些东西着实填补了口粮的不足。当然这些大事并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和弟弟只管在园子里玩耍:看一家子一家子的小蚂蚁忙忙活活地搬运口粮,看小蜜蜂在花中钻来钻去,看粉蝶展翅,看蚂蚱动股。

我和弟弟最爱吃胡萝卜。我家的胡萝卜很特别:它芸豆大小的脑袋上,顶着几根细柔的小缨儿,脑袋下是厘米许的脖子,脖子细如筷子的小头,脖子下边才是它十分妙曼的身段。父亲说这萝卜叫“贼不偷”。因为从表面上看来它们很不起眼儿,的确不具备贼偷的条件。“贼不偷”真甜,在那难得一见糖块儿的年月,吃“贼不偷”有如嚼糖块儿。

白露至,繁霜降。是各种蔬菜收藏的日子,也是我乡中父老最忙碌的日子。或晒,或淹,或窖,储存起来冬天食用。中秋节可以吃到西瓜,我和弟弟便将西瓜籽收起来种在园子里,精心照料:施肥、浇水。功夫不负有心人,它们都顶着大被子出来了。我们喜不自胜,希望它们能结出许许多多的西瓜来。可是父亲却认为我们好笑,他说没听说过八月节种西瓜的。问其何以见得,他告诉我们节气要变冷了。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节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节气,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节气这一说。果然,未几,霜至。我们那些年纪轻轻的西瓜苗就中止了它们可爱的生命。我们很无奈,此亦我儿时之憾事。

后来,因为要上学、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离开我的菜园。日子很快,半个世纪过去了。

鉴于我对菜园的留恋,我的菜园频繁地闯入我的梦中。我有时散布到郊外看看菜农们的园子。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菜园是清香的,可菜农们的菜园却隐约着一股农药味。问其黄瓜何以这么直,答曰:喷了农药,所以直,价高;为其园中何以无蝶,答曰;喷了杀虫药,故无蝶。我在菜市上想买到一棵带有虫眼儿的白菜,但是,没有。买一条笔直的黄瓜,能滋目出一种淡淡的农药味。这样种出来的菜有谁吃着放心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青年人有青年人的理想,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理想。青年人的理想在四海,我的理想在菜园。我想我的菜园,我想我园中的老倭瓜、“贼不偷”,我想我园中的蝴蝶小青蛙。我已经决定回到我的园中恒久地种菜了,种我喜欢吃的、纯洁健康无害的蔬菜。儿时的菜园在梦里,如今的菜园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