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生一个多月后,或别人送或自买的玩具随之而至,积累至今竟有百余件之多。然而论其价值,却远远不及我儿时一件最不起眼的玩具。
说来大概无人相信,六十年代末,生存的必需品都难以保障,何以奢侈到有昂贵的玩具可玩,然而,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伴随我幼年的一段时光,的确有一些特殊的玩具,其实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玩具,而是一些精致的失去年代考证的瓷器。
瓷器的来源很简单,还是爷爷年轻时,为存放杂物,就依山挖了个窑洞,意外的竟挖到古墓上,得了一批瓷器和大量的古钱币及其他物品。古钱币早已不流通,被人分散了。对那些瓷器,爷爷可能觉得留之无用,去之可惜,或者真的认为其有特殊价值,就另挖一穴,放于此,洞口用土坯封起,初见光日的瓷器又被尘封起来。
爷爷去世时爸爸才八九岁,父辈们慢慢长大,娶妻生子,堂哥堂姐,哥哥姐姐依次来到世间,却都不曾有过以古瓷器为玩具的殊荣,看来那时奶奶从来没动过取悦子与孙的念头。到我与二哥幼时,奶奶在某一日的某一时,把封存了近三十年的洞穴打开,真无法想象她是在一种怎样的心态下,毅然决然地刨开洞口,让瓷器重见天日,也使瓷器永远失去了自身的价值,变成了孩童的玩偶,成了我们手中戏谑与呵护的对象。
那些瓷器中我约略地记得,有瓷猫,瓷狗,瓷马拉车等等。轻便精巧好玩的都属于二哥,年幼处于弱势,我当时无能力与二哥争夺,不屑被他理睬的一对童俑理所当然地属于我。童俑分男女,造型相同,高一尺一二,这些都是妈妈粗略的描述,她的文化水平太低或者是生活的重压让她失去了审美的眼光,妈妈提供给我的仅此而已。哥姐当时也是八九岁,十来岁的孩子,也曾问过他们,具体的都不能说清。我也试图努力想回忆出,可儿时那简单的如同直线般的记忆,找不到一个起伏点。唯一肯定的事实是,童俑对于我显得过于笨重,我对于童俑又过于纤弱。一两岁的我,磕磕绊绊地抱着几乎与我等高的童俑,那种被伤害的可能绝非是单向的。实际上易碎的瓷器也许仅伴了我们几个月,几十天或更短,作为一种记忆却无限度的拉长,以至于我的幼年模糊的记忆总是与童俑纠缠在一起,好像它贯穿了我整个幼年时光。遗憾的是,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那对童俑到底是怎样的造型,上面釉的是什么。
我们的祖辈大多是从山东逃荒至此,落脚生根。常听老人讲起,这里原住是高丽人。童年时也见过用陶器装着的高丽人的尸骨,灰黑的陶罐,凄白的骨骼,一个惨白的灵魂被草草地掩埋在贫瘠的黄土下。只有那些富人才有一个完整的墓穴和大量的随葬品,而葬品中瓷器又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那些瓷器显示着主人的尊贵与奢华。这个墓穴的主人不可能是声名显赫的官宦或富商,但他当年也曾是一个有血有肉,声威一方之人,他生活的富足与奢侈完全可以被随葬的物品所印证,甚至顺着那些随葬品寻出与之相伴的那段时光。
打破的玩具如同流失的时光,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恢复其原貌,那些宝贵的瓷器都在极具破坏性的小手中“灰飞烟灭”。儿时的记忆以及记忆中的那些破碎的瓷片,如同随手扬起的五颜六色的纸屑,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纷纷扬扬的五彩斑斓,最终按着毫无约定的轨迹四散消失,留下的美,仅存于那一瞬间的定格。
时间可以消除一些细节的痕迹,却难以了却沧桑的心事,拂平蹉跎的心境。常常带着一种愧疚的心理去想那些毁于自己手中的文物,那种记忆就再也生不出半点豪华的感觉了。
孩子的野蛮,容不下易碎瓷器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