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高中毕业,参军来到一个叫源起的边防哨所。哨所之所以叫源起,有说道。因在额尔古纳河的上游,还是一条河水的源头。额尔古纳河被誉为“蒙古族的母亲河”,河流湛蓝澄澈,两岸如诗如画,令人神往。而源起哨所却处在有些荒僻、山势陡峭甚至空旷的大山里,与下游炽烈的河流,形成巨大反差。
哈斯,蒙语译为美玉。他生在巴林草原,美玉的故乡。家人为他冠以这样的名字,自然寄予了不尽希望,愿他玉质冰心,名副其实。
入伍三个多月,哈斯便适应了哨所的日常。自新兵连入列哨所,无论队列、内务、站岗、早操、出公差、投弹、射击、五公里越野,颇为谙练,几近游刃有余。他举手投足,言谈坐卧,与军人站如松、坐如钟、走如风的行为规范甚是契合,新兵的稚嫩不见了,颇像一个沉稳的老兵。
然而,哈斯害怕战马,他不敢靠近马匹,更不敢纵马驰骋。
源起哨所,与B国接壤,雄视着一片广袤的区域。防区地形复杂,山林、峡谷、山峦,乃至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都需要哨所的战士了然于胸。捍卫和守护祖国的领土,是军人的责任,也是他们的神圣使命。每日每时每刻,他们不敢懈怠,要用钢枪、汗水、目光、步履、歌声和口号,去辖区亲近与丈量。
脚步抵达不到的地方,则需要战马。战马的脊背和四蹄,是战士履责的忠实羽翼。
哈斯偏偏惧怕战马。
这和他孩提的经历有关。八岁吧,或是九岁,爸爸骑马归来,纵身跃下马背,将缰绳交给他,要锻炼他对马匹的感觉,也好尽快成为一个驭手,一个合格的牧民。可是,毕竟是孩子,大意了,将马拴向槽头,竟去摸弄一下马尾巴。马一惊,飞起后蹄,踢中了他的额头。霎时,鲜血如注,惹得他嚎啕大哭。日后,额头留下了一道马蹄铁的疤痕,至今隐隐约约,月牙儿一样。从此,家人不让他靠近马匹,他也恐惧所有的马匹了。
每每见战友们骑马挎枪去巡逻,他怅然若失,但依然心有余悸。
指导员找到了他。
指导员也是少数民族,叫布里汗,狼王的意思。
指导员说,哈斯,你是一个优秀的士兵,为什么偏偏害怕战马呢?
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自己内心的阴影。
指导员说,马是我们的兄弟,也是我们的战友,不会骑马怎么行?你要向连长看齐,向我看齐。
是的,连长的坐骑毛色灼红,叫“火苗”,连长骑在火苗身上,如同一团烈焰;而指导员骑一匹黑色斑点的黄马,叫“金钱豹”,布里汗骑在金钱豹身上,疾如流星。
哨所其他的战士,都会骑马。学会骑马,方能很好地执行任务。
他明白这些,但一旦靠近马匹,依然颤栗。
他要驯服的战马叫“金雕”。马通人性,老马识途,首次接触,金雕对他这个胆怯、懦弱的新主人很是不屑,甚或反感,他稍一靠近,它就突突打响鼻,皮毛鬣鬃根根直立,还咴咴嘶叫,躁动不安。
指导员布里汗给他做示范。见他牵过金钱豹,一扥缰绳,左脚踩马镫,宛如蜻蜓点水,右腿一跃,已稳稳端坐在马背上,驾了一声,飞驰而去。
指导员踅转来,说,驭马,要有压倒一切的气势,这样,马匹才会听从你的指挥。
在斜坡,按照指导员指点的要领,他到底跨上了金雕的脊背。然而,未待坐稳行走,战马扬鬣嘶鸣、狂奔、尥蹶子,竟将他摔了下来。
指导员说,骑手是摔打出来的,勇士是战火熏陶出来的。不服输,才会赢!
他握紧缰绳,再度靠近战马。这次,却因没有禁锢马鞍,绳绊开裂,鞍子从马背飞落而下,竟将他砸倒,损伤了脚踝。
他龇牙咧嘴,趔趄站起。
布里汗喊来卫生员给他包扎,说你呀。
他很惭愧,哀叹着,说自己是一块狗肉,上不了席面。
指导员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你把金雕当作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战友,多去关心它,照顾它,亲近它,早晚会让你骑的。
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怕起战友,怕起兄弟了呢!
他主动靠近金雕,遛马,饮马,为之梳洗打扮,给它割野豌豆,割山岗摇曳的燕麦、铃铛草。
他却一直不肯跨上马背,纵横驰骋。
这天,连长、指导员带队员长途跋涉去远方,去地形复杂的山野巡逻,留下哈斯和一名小战士守卫哨所。
黄昏时分,小战士哭唧唧地跑来对他说,哈斯,赛虎被一匹苍狼给叼走啦!
赛虎是一匹战马,忽然病倒,连长将其替换下来,让小战士在山坡草丛单独放牧。岂料,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虎虎生风的它惨遭苍狼攻击,小战士也吓尿了。
哈斯举起望远镜,见苍狼叼着赛虎的耳朵,向着夕晖弥漫的国境仓皇而去。
他急了,让小战士替他站岗,自己去槽头牵过金雕,飞身上马,驾的一声,扬鞭向苍狼追去。
苍狼见有人追来,咬着马的耳朵,尾巴鞭子样驱赶猎物,慌慌奔逐。眼看就要越过国界啦!哈斯加了一鞭,在界碑这边堵住苍狼,并狠狠给了它一鞭子。苍狼撂下赛虎,向他呲了呲白森森的牙齿,逃之夭夭。
他惊喜,咦,能骑着金雕飞奔了,自己终于可以驾驭这个刁钻的家伙啦!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如今,已是排长的哈斯,骑在“金雕”的背上,在源起哨所,来去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