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盛夏炎热少雨,连日的高温,更觉酷热难耐。蜗居斗室之中,听窗前鸟语,远水蛙鸣。酣眠之余抽水灌园,清流汩汩,菜畦如碧,清香似兰,杨柳似竹。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这里无江水,亦无修竹。唯有房前绿杨,屋后苍榆,遮住炎炎烈日,生出缕缕清风,着实淡雅可爱。
雨季终于来到,突如其来的一场中雨,洗去灼人暑气,送来几许清凉。一个晴朗的黄昏,落日余晖,晚风习习,我决定出去走走。
村头西山脚下,一条曲折的山路蜿蜒而上,还未晒干的泥土上布满了雨水冲刷的痕迹。这里人迹罕至,曲径通幽。路边的野花野草稀稀疏疏的,一片一片的山花椒,开满细碎的紫色小花,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榆树们彼此毫不相干地立在山坡上。几只喜鹊和老鸹鸣叫着飞回来,披一身夕阳的颜色,落在树上准备进入巢穴休息。
我气喘吁吁地继续向上走,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高处的风机巍然矗立,巨大的风扇在晚风中缓缓地转动,发出沉闷的嗡嗡的响声。
站在山上远望,东面的山头铁塔高耸,风机林立。山下绵延的百岔川平整宽阔,大河两边的平畴沃野种满了玉米。玉米地像一条巨大的绿毯平铺在川里,一望无际。斜阳反照,一道残阳照川中,半川瑟瑟半川红。密密的玉米苗已经长到半人高,此时还没有吐穗儿。一派生机,满眼都是丰收的希望。忽然就记起“喜看稻菽千重浪”的句子。只是如今机械化的耕作模式,解放了大量的劳动力,已经看不到“遍地英雄下夕烟”的劳动场景了。
几家屋顶的烟囱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我漫步下山。村头一户人家养了几头牛,关在铁皮做成的棚圈里。主人正从草棚中端出铡碎的干草来喂牛。那草是上年储存的,牛儿们只能嚼着枯黄的干草。山根一个铁丝网做成的四方围栏里,圈着一堆羊,挤挤挨挨地聚成一个正方形,咩咩地叫声响成一片,呼唤着它们的主人。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玉米地真绿,一个老人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劳动了一天,终于可以直起腰板,悠闲地走在田边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用石头擦掉锄头上的泥土。回头看一看自己种的玉米,那一大片碧绿的庄稼,长得壮实而浓密,墨绿墨绿的叶子随风摇曳,宛如一群水灵灵的少女在集体起舞。十亩之间兮,农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这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浇灌着农人的汗水,老天定然不会辜负勤劳的庄稼人。到了秋天,暖阳下那一个个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就是发给他们的奖杯!他走出田埂,朝着自家的院子走去。家里屋顶上已经升起炊烟,老妇人倚门而望,正等着他回来吃晚饭。园蔬下饭,鸡豚佐酒,陶然一杯,怡然自乐。
很多房子都锁着大门,院子里长满了蒿草。有人居住的院落里,葱蒜成行,豆角满架,黄瓜纽儿一身小刺,顶着花疯长。一对老夫妻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子上,都有七八十岁的年纪。老头儿叼着旱烟袋,悠闲地吸着烟。光秃秃的头,只有后脑勺上围着些许稀疏的白发。他眼神安详宁静,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在他们的眼里和心里,眼前的一切早都成了故事。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瞬之间,垂垂老矣!老太太坐在另一边,默默地陪着他。这老头儿是退伍军人,孩子大学毕业后,在南方遥远的城市里有着很好的工作,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儿子回来。大家都在忙着,谁有时间常回家看看呢!这老头儿总算是幸运的,他们有低保,吃穿不愁,看病无忧。有人陪他坐黄昏,有人问他粥可温。多年的默契,他们已经无需多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声咳嗽、一个鼻息,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村边的玉米地边,有个光头的中年人,穿着背心短裤,踩着拖鞋,带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在散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那从容的脚步,悠闲的举止,看得出他们是从城里回来度假的。小孙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见到什么都新奇,不停地问这问那,那爷爷就耐心地给孙子讲解,话语里满是慈爱。这里是他的家,虽然在城里生活,买菜做饭搞卫生,接送孙子上下学。可他在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乐意经常回来住几天,这里是他的根,有他的老屋,有他耕种过的土地,有他永远的记忆。我想,他是要把这记忆植根在后人的心里吧!
最后一缕阳光隐去,鸟雀归巢,月出东山,又是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