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村里人家家都养鸡。那些鸡都是普通的土鸡,但是肉质较好,炖的鸡肉味道极佳,大家也叫它们柴鸡。母鸡大约两到三斤,公鸡一般可以达到四、五斤重。
春天开河以后,就渐渐能听到村里那些母鸡下蛋后,发出咯哒咯哒的叫声。那声音嘹亮亢奋且不加掩饰,似乎带着炫耀的意思。好像是立下了功劳,要汇报给主人知道似的。它一早上就趴在窝里,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总得一个时辰左右,一颗雪白或者暗红的土鸡蛋才落到草窝里。那母鸡站起来,稍事停留,确认了自己的劳动成果之后,就从鸡窝里钻出来,一边叫一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神圣且傲慢。直到主人撒下一把玉米粒,它心安理得地啄食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去院外的粪坑里或草堆旁,找它的同伴们去了。我至今记得那些鸡们啄食米粒的样子,低着头快速地啄食,尖尖的嘴敲击着地面,发出欻欻的声音,声响清脆,频率很高,每一次都能准确地啄食到一粒米,从不放空。
母鸡下蛋后夸张的叫声,至今回荡在我的记忆里。我总觉得它们有邀功请赏的嫌疑,其实也可能是作为正常的生命体,一种条件反射罢了,也许仅仅是对生命活动的一种表达方式,并不一定具备多少情感价值。
母鸡下蛋很勤奋,差不多一天下一个,但也有歇窝儿的时候,就是有那么一天两天的不下蛋,蓄势待发。相比之下,公鸡的工作就很轻松。它除了拂晓的时候打个鸣儿,就是带领母鸡们到处寻找食物。在鸡群里,公鸡有着绝对的权威,如果有哪只鸡不守规矩,或者走到前面去冒犯了它的尊严,抢了它的风头,它就会立即跑过去收拾那只鸡一顿!直到冒犯者俯首帖耳、低头跑开表示臣服之后,它才耀武扬威地回到鸡群中。看来,人和鸡一样,都是自然进化的产物,也都有着征服的欲望。
“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大公鸡体型硕大健壮,羽毛鲜艳靓丽。这些母鸡都是它的妻妾。它要是看上了哪一只,就扎煞起脖子上油亮发光的羽毛,把一侧的翅膀张开,在地上划着,围着那只母鸡转上那么一两圈。那只母鸡就乖乖地趴在原地,表示顺从。这时候,公鸡跳到母鸡背上,两只爪子抓住母鸡的翅膀,尖尖的嘴咬住母鸡头上的冠子,完成一次神圣的使命。小孩子以为它是在欺负弱小,拿着棍子要惩罚它。大人们说这是踩蛋儿,只有这样,鸡蛋才能孵化出小鸡来。
公鸡善斗。要是有别的公鸡染指它的领地,它就会拼命地斗狠,两只公鸡都奓煞着脖子上的羽毛,眼睛里充满愤怒,扑棱着翅膀,跳起来去啄对方。把鸡冠子都啄破了,血头血脸的,直到把对手打得落荒而逃,才停下来。
忽然有那么一只母鸡有好几天不见了,起初以为是让老鹞子叼走了呢!多方寻找,原来它是藏到草垛或者柴堆下面去了。把它赶出来,只见它无精打采,不思饮食,像是生了病一般,还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原来它是要抱窝儿了,我们把这样的母鸡叫作老抱子!
母亲就挑选出二十几只鸡蛋,放到一个铺了柴草的大盆里,然后把这只母鸡也放进去。它就开始了长达二十几天的孵化生活儿。这段时间,母亲也很操心。为了保温,也防止夜里被野猫或黄鼠狼叼去,这孵化的温床就放在炕里的墙角,日夜有人守护着。还要定时给它饮水,喂食泡好了的小米,这待遇差不多就像坐月子一样了吧。它静静地卧在盆里,有时候站起来,用爪子把每个鸡蛋都翻一翻,用下巴把露在外面的鸡蛋使劲地拥到身子下面,直到所有的鸡蛋都能被翅膀盖住。中午太热的时候,它就张着嘴,尖尖的舌头快速地伸缩着,脖子下两个红色的肉赘也一起抖动着。这大概是在散热吧。
也有让人发窘的时候。有一年,我和另一个老师在一个教学点上课,伙食临时安排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农户家里。有一天中午我俩正坐在炕桌儿边吃饭,那炕里的老抱子突然从盆里站起来,奓煞着翅膀,扑棱扑棱地越过饭桌,飞到地下,跑出去了,弄得满屋里纷纷扬扬的碎鸡毛。原来那老抱子憋不住了,它要出去方便一下!主人很不好意思,我们俩赶紧说没事没事,接着吃饭。
每隔几天,到了晚上,母亲就点起蜡烛,把那些鸡蛋一个一个地从母鸡身下掏出来,放在蜡烛前面,用另一只手遮住鸡蛋的上方,让烛光能透过鸡蛋,看那里面的样子,据此判断哪只鸡蛋里能孵出小鸡,哪只鸡蛋是寡蛋,不能孵出小鸡。不能孵出小鸡的鸡蛋就被挑选出来,淘汰掉了。根据多年的经验,母亲判断得很准,基本没有失误。我也尝试着趴在旁边看,可是我觉得那些鸡蛋里面混沌一片,几乎都是一样的!
终于熬过来了,大概是二十一天左右吧。有的鸡蛋被小鸡从里面啄开了一个小洞,接着就啄开了一圈儿小洞。那鸡蛋壳的一半被顶开,里面一个湿漉漉的新鲜生命,就唧唧地叫着,挣脱出来了!接二连三,一两天内,那些小鸡全部啄破了蛋壳,破壳而出!当然,也有一两只夭折了的,谁也不能保证所有的都能成活。
小鸡长得很快,一个个圆滚滚、毛茸茸的,那傻乎乎的样子煞是可爱!它们什么也不怕,竟然走到老猫的身边去。好在有人的呵护,老猫们也只能舔舔嘴唇儿,眼巴巴地看着。
母鸡领着它的一群小鸡仔们走到院子外面去了,它们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大。什么都是新鲜的,见到什么都要啄食一下。要是见到一只飞虫,比如蚂蚱之类的,它们就争先恐后地去追。母鸡咯咯地叫着,保护着它们。要是遇到危险,跑来了野猫,天上飞来了老鹰,母鸡就会奓煞着羽毛,拼命地护着它的孩子们,直到把敌人吓跑。偶尔下起了大雨,一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母鸡就张开翅膀,立在雨中,小鸡们都钻到了它的身下躲藏起来。
这时候,我们除了玩耍,还有了另一个使命,就是出去看一下小鸡们,不让它们走得太远。
秋天的时候,小鸡长出了翎毛,各种花色的都有,也能分辨出公鸡母鸡了,样子也更好看了。它们不再需要母鸡的庇护,可以自己独立地开辟新的天地去了。 老母鸡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又回归到鸡群里。
在那个年代,养鸡是一件大事情。过年的时候有鸡肉吃,平时也可以用鸡蛋到供销社换点钱,买来油盐酱醋、灯油蜡烛,还可以给孩子买本子铅笔。
鸡的功劳,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