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语,惟石能言。”
说起塞北克什克腾旗悠远印记的古岩画,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让生存并行走其间的我们,可以姿意浏览散落在其境内“两河一湖”流域的古岩画,即百岔河流域,西拉沐沦河流域,达里诺尔湖畔(砧子山)。那些刻在岩石上硬朗神秘的画符,充满画意诗情,无言勾勒着山水家园的经纬,亘古文明的脉络。
初次与古岩画结缘,是在我而立之年后刚刚从事新闻工作不久,在一次下乡采访途中偶然遇见。当乘坐的汽车从山路盘旋而下,驶出S弯进入大川的一瞬间,有人向车窗外屈手一指:看岩画!我闻声转眸一瞥,在路旁不远处突兀光滑的石壁上,朦胧可见一抹斑驳的青影。
与一幅岩画不期而遇,如邂逅一个人,一段过往,一程艳遇……最美的遇见便是生命中的一眼千年,最久的告白就是相遇后的难以释怀。
地处蒙古高原和热北山地交界的“两河”流域,山高谷深,峰岩陡峭,绵延纵横百余公里,俗称“百里画廊”。起初,我一直不解为什么古人喜好在岩石上作画,接触多了,我方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悟出为什么岩画被后人称为无字的史书……想象在远古人类四大发明前,纸张砚墨尚未问世,先民们便把日常情动于心的见闻刻画在岩石上,向壁抒怀咏志,素以凿、刻、琢、磨等粗犷古朴的手法在岩石上演绎出游牧、狩猎、舞蹈、宗教信仰、图腾崇拜、自然风光等生产生活场景。乍看画面笔法稚嫩,投色简单,似初拿画笔的幼童,让人忍俊不禁但又不失朴拙之美。其间,先人们的生命得以充分地、美妙地显现,线条、动感化为了跃然于画面的气韵,化为了淋漓到画外的神采。古人言,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其实,一方环境成就一方风情。“两河”流域的古岩画,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横空面世了数千年。
“亿万斯年暗哑的岩石,一经与人类对话,便开始了生命”。以万合永广义岩画为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可从中窥探克什克腾古岩画的端倪。这不是一般寻常的岩画。当你莅临远眺近观,青峦环抱之中,有一岩突兀,高约5米,岩石周围虽有多处风裂,岩壁却光滑如切,宛如两扇洞开的石屏。上面刻有大小不一的奔鹿,雄鹿头顶着两蓬高昂的鹿角,将雌鹿掩拥在身前,相互或对视或嬉戏。其间,两个骑马牧鹿人,两只猎狗,似在追逐围拢,画面线条流畅,轮廓清晰,造型逼真,形态各有样貌。反映了远古特定历史环境下人类生活的一个侧面。陕西一位考古学家在观摩后说,考察中国北方岩画,不来广义算缺失,不到广义不算完美收官。故此,广义岩画有塞北岩画第一图之说。
这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展览馆。出于喜欢欣赏古岩画,也是职业的便利,我常常流连于山水之间,走到哪儿听说有岩画,几乎从不错过,总要到实地踏寻浏览一番。有一年下乡去万合永,我借工作闲暇穿山岙跨川涧,踏访了几处岩画遗址。那天顺着我熟悉的山间石路,再次来到了广义,静静伫立岩画前,用手轻抚着画面,两侧的岩石边沿虽有风裂,但却极富立体感,趣味盎然,透着随意和亲切。正当我陷入揣度和遐想,突然,从旁边闪出一位年近古稀的牧羊人,身着青裤短衫,面庞黝黑,肩上搭着羊鞭,手里握着一把羊铲,正笑吟吟地朝我走来。我立即应上前向老人问候,老人善言谈,谙知天文地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来由,没等我发问,就瞅着身前的岩画和我交谈起来。想不到这次邂逅,我竟然听到了一则近似神话般的传说。
老人说,很古以前,这里卧着一块硕大的褐青色顽石,斗转星移,可从来没人知道它在此存留了多少年。传说,有一年盛夏正午,突然,天上黑云滚动,电闪雷鸣,紧接着“咔嚓嚓”一声霹雳,大地却为之震颤。过后,人们惊现,顽石被奇迹般劈开,两片光滑如镜的石面上各呈现出亮丽的鹿影。更为神奇的是亘古天地造物,两方鹿影图竟和大山融成一体,如镶嵌在天地间的丹青。老人向前走了两步,特意用手指着说,就是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幅岩画,它与时空同在,与日月同辉。
……说话间,空中飘来蒙蒙细雨,不一会儿又雨过天晴。浸润过雨水的岩画像涂了一层青釉,画面线条愈加润泽亮透。尤其让人欣喜的是,整体的画面活了,冷漠的岩石倏然间有了性灵,有了温度,甚至有了呼吸的节奏,好一幅静谧而生动的北疆美景图。
多年以来,我每每想起那段传说,就为老人的奇思讶然,宏渺的时间,悠远的空间,尽在寥寥的数语之间。其实,古人对岩画也早有赞美。公元前5世纪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曾这样描述:“岩石之上自然有纹,皆为虎马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谓之画石山也。”
纵看我国古岩画,它集中分布在北方五省区,尤以内蒙阴山岩画为代表,克什克腾岩画的面积和数量虽不能与之相匹,但绘画技巧独有其韵,可与曼德拉山岩画媲美。涉及题材多样,人物像、动物像、符号、天体星像、山川日月等,其中多为动物岩画。最具代表的是鹿,可以断想,远古时期这一地区是以鹿为图腾的部族。用画笔记录生活见闻,历来被古今画师们所热衷。据考证,克什克腾岩画为多个民族在不同时期所作,创作年代最早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最晚至南北朝时期,文化传承历史约6000年,窥一斑而知全豹。古岩画为后人了解北方人类不同时期生产生活、宗教信仰、风俗习惯、自然环境等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带着对远古岩画的眷顾,我曾两次走进克什克腾博物馆,从另一视角打开一扇了解、思考岩画艺术的窗口。时任旗博物馆长的刘志一,说起来我们还是多年老乡,同是林西县林西镇人,年幼时他随父母迁至克旗经棚,不惑之年后从教坛转行文物考古工作。1989年,旗文物馆更名博物馆时出任馆长。之前,我知道刘馆长对文物考古多有建树,是中国辽、金、契丹、女真史学会会员,想不到他对古岩画也喜爱有加,造诣颇深。……百岔河记忆,岩画的秘境,古文化风貌,以及拍摄的美图、短视频等,在这里都能领略到。刘馆长说,远古文明,充满了悬念和玄机,古人把数千年前的天地景象和人间故事刻在岩石上,其中的奥秘让人着迷,让人心驰神往。数年间,他结合下乡实地踏寻走访,考察观感印证,对全旗古岩画进行收集、归整和梳理,写出了十余万字的《百岔河岩画调查报告》,对岩画的特征、分布、绘画手法、风格作了概述,留下了不可多得的文化史料。
现在的克什克腾古岩画,撩开了尘封千年的面纱,从沉寂的大山草野中走出来,融入到现代人的视野里,被世人瞩目。2013年5月,克什克腾岩画经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已有的官方数据看,全旗古岩画分布点23个,90余组,400多个单体图像,形成了塞外北疆独具特质的克什克腾古岩画群。行文至此,豁然就明白了源远流长的克什克腾源于绚烂多姿的古文化的渲染,源于厚重的人文底蕴,无论时光怎样冲刷磨损,它的光彩都不会褪色。借由岩画,今天人类正构建起一个古今文化相互认知和对话的平台。
有人说,岩画是有形书;还有人说,岩画是无声诗。那么,克什克腾古岩画,就是这诗与书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