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大脚六姑刘翠兰就端上“铁饭碗”,在乡政府一直干到光荣退休,成为铜台沟的骄傲。
这是因为她有一段颇为传奇的经历。
说来,六姑命苦。她有五个哥哥,因日子紧巴,缺吃少穿,从小面黄肌瘦。这且不说,六岁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婆婆吸大烟,好吃懒做,呼来唤去役使她。喂猪喂鸡,担水劈柴,耪地薅草,赶车扶犁,没有她干不到的。
风吹日晒,她皮肤黧黑不说,还像男人般,有一双大脚。
后来,她婆婆不抵大烟噬啮,故去了,丈夫呢,也罹患痨病一命呜呼。六姑成了寡妇,带着孤儿石头疾首蹙额跋涉日月。
铜台沟有座黑山,山上活跃着一支八路军的游击队。这年,为了围剿游击队,日本人在铜台沟门的柳条河修了一座炮楼。炮楼修得恶毒,黑矗矗往那一戳,掐断了黑山与外面的联系。
这样,没有地下交通员不行了。
游击队政委黄雨民说,让刘翠兰干吧?
队长白艳英不同意,说她还顾不过来自家的生活,哪有能力当交通员?
黄雨民说,还是考虑她吧。在铜台沟,属她吃的苦最多,受的罪最大,最具正义感。
彼时,六姑未到四十,但生活的磨砺,她竟朝气不足,暮气有余。
黄雨民刚说自己是从黑山下来的,六姑就急切地说,我正好要领着石头去参加游击队呢!老黄,我知道你们游击队是好人,是咱老百姓的队伍。
他谈出自己的想法,我们批准你成为游击队的一员,但你要留在村子里搞地下工作。你看怎样?
我要面对面去打敌人。
第一你儿子还小,第二游击队亟需地下交通员。
那我得有一个身份作掩护吧?
要不,你就当乞丐,外出乞讨?
不行。好胳膊好腿儿的,咋能不劳而获?我儿石头还小,要给他树立好的样子。我如今除莳弄田里的农活,还给人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不然,捯饬捯饬,我干保媒拉纤儿的媒婆吧?
好啊!
第一次送情报,就惊出了一身的汗。坐镇炮楼的鬼子中桥,天天喝得烂醉,实际上是伪军队长勾占宇大权在握。一个班的伪军分列吊桥两边。勾占宇腰间斜插手枪,嘴角叼着烟卷,排查着过往行人。他喊着良民证,动辄上手,什么男人兜里的票子,女人的胸和腰,都惦记着。谁如果不满,他本来蛤蟆般鼓凸的眼睛瞪得宛如铜铃,怎么着,要不,进炮楼去跟中桥太君说?无奈,人们忍气吞声。
六姑走来,对他谄笑,老总。
他不阴不阳说,大脚呀,出村干啥去?
我能干啥?当个媒婆,混口饭吃。
拉倒吧,铜台沟巴掌大,谁不知道谁呀,就你,还当媒婆?
我怎么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再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双。没有媒婆,你们这些男人还不都得打光棍儿!
话真多,烦死人,滚吧!
老总,哪天给你说个媒,保你中意。
勾占宇悻悻道,那我等着。你要是耍我,我嘣了你!
半年后,黄雨民去热河根据地开会,在归途被敌人抓进县城。白艳英急坏了,傍晚派六姑去县城找地下党设法营救。
走近炮楼,夕晖回光返照,把河岸柳林染上了金灿灿的光晕。很多人要回村,她却要出去。这引起了勾占宇的怀疑,他上去拽住她,大脚,你以为我是傻子吧?你他妈今天出了四次村子,说,是不是去送情报!
老总,媒婆就是跑腿的命。这不是吗,我白天忘了讨要县城那小姐的八字了,村里毛东家非要我连夜跑一趟。
少给我打马虎眼,让我搜搜。他说着,竟将手伸向了她的裤腰。
她一惊,这还了得,腰带上藏着情报呢!她急忙从挎着的包袱捏出一根绣花针,连连扎向他的手背,说让你摸,让你摸!
你他妈的,你的腰难道是老虎的屁股不成,摸不得?他边擦拭手上的血迹,边骂。
你这个人忒造次,不记得老辈人说的四大不能摸吗,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商人的算盘,女人的腰!
老子偏要摸!他说着就要掏枪。
她趋向前讨饶,老总,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高抬贵手,让我老婆子过去吧?
几个村民也凑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那五个哥哥谁得罪得起?
他一挥手说,快滚。
她说老总,哪天抽空给你说一门亲事啊。
后来,打下炮楼,就用的美人计。她和白艳英并肩走在一起,她喊,老总,这是我给你选的美人,老俊啦!
勾占宇跑下炮楼,白艳英和她也跑了过去。两个人一人抓住他一条胳膊,逼迫他下令放下了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