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华
暮秋的一天上午,小村风和日丽,天气暖暖的,这个时节,算是难得的好天气了。
农家小院里,董天理老人坐在轮椅上,正眯着眼晒太阳,一条黄狗很忠诚的趴在轮椅边。
老人似睡非睡,两只干枯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似握非握的抖动着,那张爬满皱纹的脸有些呆板,五官歪斜,下嘴唇耷拉着,口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流出,成线条状流落在脏兮兮的衣服上……
一阵秋风刮来,院墙边那几棵高大的杨树沙沙响起,随后就有数不清的树叶脱落,树叶翻滚着飘落在院内,飘落在老人身上,老人打了个冷战,费力的睁开眼睛四下扫了扫,又慢慢闭上。这秋风扫落叶的场景,让老人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凄凉……
黄狗站起来,坚起耳朵听听看看,发现没什么异常,就伸个懒腰原地爬下。
老人是被大儿子董校推到屋外的,今天,他把二弟董德、三弟董义、老妹董晴和他们的对象都召回来了。
“今天咱们开个家庭会,商量一下咱爹今后咋办?但不能当着老爷子面说,今天天好,让他出去晒晒太阳。”他背着老人给弟弟妹妹们说。
老爷子八十岁了。十年前死了老伴儿,那时他身体硬朗,为了不给儿女们找麻烦,就自己过。可从去年得了脑梗,生活不能自理了,只能依靠儿女。
本来,赡养老人天经地义,可这天经地义的事,从老爷子病后哥几个就觉得逆天逆义了。老爷子出院后,谁来伺候成了难题,哥几个互相推脱,都找一大堆不养的理由,推来搅去就推成了罗圈饥荒,搅成了一锅烂粥,没办法,老大定音:“谁也别讲条件,老子养儿,个个有份,一家伺候三个月,我先来!”
这样看似公平合理了,可问题来了,哥几个不在一个村住,老爷子身体不好,架不住三番五次折腾,每次都大病一场。老人要死要活的,他们跟着遭罪,本来,这方法哥几个是想费三个月的事,图九个月的清闲,可老爷子这三天两头的折腾,谁也没得了清闲!只轮了一个回合,就招架不住了,都想找个好的解决办法,家庭会议就是这么召开的。
不大的小屋里,尽管只有八人,气氛却有些沉闷和压抑,老大董校夫妇坐在地上的塑料凳子上,老二董德夫妇坐在火炕的炕头,老三董义夫妇坐在炕中间,董晴夫妻俩则倚坐在炕尾的行李上,谁也不说话,男人们都闷闷的吸着烟。
闷了半天,老大往炕沿上磕了磕烟袋,又装上点燃,猛吸了两口,才说:“为了老爷子的事,你们都回来了,既然大家都不同意轮了,那咱们就想个别的办法,我生到前头,长到前头了,就先说说我的想法,老爷子这岁数,这体质,不能再这么折腾了,咱们都出点钱,固定在一家伺候,你们看这办法行吗?”
“行,早就应当这么办。”老二在炕头上蹲起来,马上表示同意。
“行是行,那出多少钱?”老三问,没人吭声。
“不行一家一月八百?”沉默了一会儿,老三又试探着问。
“八百也行,那安排在谁家?既然三哥提出来了,不行去你家吧!”董晴接过老三的话。
“一家八百可不够!你三哥提出的不假,是让大伙商量的,可没说谁提谁养活呀?你要觉得这价合适,接你们家不得了?”老三的老婆也搭了腔。
……
都嫌钱少,这个方案推翻。
“那就涨价,不行就多掏钱租房雇人伺候!”老大说。
涨到一千二,没人吭声……
“那就一月一家二千五,咱们雇人伺候!”老大像下了决心。
“那甭用雇人了,我伺候。”老二这话音倒是接的快。
“要是那样我还伺候呢!”老三白了老二一眼。
“你咋专给我对着干呢?你要伺候,这钱我掏不起!”老二也白了老三一眼,有些恼怒了。
争吵就此拉开序幕。
“你咋掏不起?爸就该你养!你花爸的钱最多,你买楼房时,把爸那八万块私房钱都胡弄去了,现在倒说掏不起!”
“你也没少花了,那年你开小卖部,爸没给你五万块钱?再说了,分家时就说了,大哥和你养活爸,我和小妹养活妈,现在妈入土为安了,我俩的任务就完成了。”
“别往进扯我,我是泼出门的水,嫁出门的女,我和你们一样轮班伺候爸就不错了,这是替你们分担责任!”
“你咋推的那么干净?爹妈没生你养你? 你读中专不是爸花钱供出来的?”
“大哥,你也别不吱声,你也没吃亏,老爸不是把房子和牛羊都给你了吗?”
……
“这些年,我没少管了咱爸,米面油肉不都是我往回弄!”
“那算啥,咱爸穿的盖的不都是我买的!”
“上次住院还是我花的钱呢。”
“我管的最多!”
“我比你管的多!”
……
小屋内被四个“烟筒”拱的乌烟瘴气,女人们受不了,只好打开窗子。
最初,这“会”开的还很像那么回事,可不到五分钟就乱成一团,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也分不清是谁说谁了,如同打群架一般。怎样赡养老爷子的事儿议丢了,反成了哥几个推责表功的辩论会。
老大有点听不下去了,呼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使劲儿的往炕沿上磕磕烟袋,一脸的怒气:“你们还有点儿正经吗?不怕别人笑话呀?也别争了,也别吵了,按最初的方案,每月一家八百,老爸我养!”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都用怀疑和崇敬的眼神看着老大那张严肃威严的脸。
“看把你能的,都他妈羊尾巴扇不过羊腚了,还充大尾巴鹰呢!你董校有种,你养你爹,我给你腾地方!”一脸横肉的老大媳妇一直没说话,这时呼的站起来,用柴棒样的手指点着老大脑门儿,老大脸上的威严顿时荡然无存,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坐在凳子上抽起了闷烟,连屁都不敢放出声来。
“会议”无果而终。
但窗下的董天理却听个明明白白,儿女们这场闹剧让他心如刀绞,他两手扶着轮椅,两臂用力,试图站起来,但没能成功。他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空,口齿不清的叹叫:“董天理呀董天理,你咋得这半死不活的病呀?哪辈子缺德了?我这哪是爹呀……”两行浑浊的老泪连同口水一起流下……
儿女们光顾争吵,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更别说在意他的感叹了,倒是黄狗站起来,好像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用舌头很温存很温存地添着他干枯的手背……
再过两天,又该去老二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