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3总第109期 >2020-08-21编印

克什克腾物语
老家的碾房
刊发日期:2020-08-21 阅读次数: 作者:杜华  语音阅读:

小时候,老家的村子里有三间碾房,是土坯草房,在村子的中央位置。房子很破旧,但三间房子是互通的,没有隔墙。东西两间的前墙留有两个不大的窗口,没安装窗子,只是用几根并不太直溜的木杆竖在上面,看上去有些牢笼的感觉。房子东西两间各安装了一台石碾,居中那间是门口,也是通道。

碾子的结构很简单,大致由碾管心,碾杆,碾轱辘,碾盘,碾台五部分组成。碾管心是根硬质木杆,垂直穿在碾盘的中央,能转动,但很牢固;碾盘是由一块巨大的石头凿制而成,圆形,直径大约两米,盘面是平的,但也有点儿小坡度,圆心,也就是碾管心处稍高些,这样有利于碾压物向碾台方向流动。碾盘在离地面适当的高度水平安放,安装好碾盘,整个工程就算过半;碾轱辘也是硬石而制,圆柱形,直径有六七十公分、长度八九十公分的样子,一头稍大,中间有约十几公分直径的通透圆孔,用于穿碾杆之用。碾轱辘上有序的刻些花纹,它的作用是增加与碾盘的摩擦力,从而完成加工的。碾轱辘放在碾盘上,再穿上碾杆,把碾杆固定在碾管心上,用黄土泥抹好碾台,整个碾子的工序就算完成了。这东西的做工看似粗糙,但实际暗藏精细,碾轱辘的角度,碾盘的坡度,碾盘和碾轱辘石纹的契合度,碾轱辘和碾杆之间的空隙,碾轱辘大头和小头的比例……每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影响碾子的正常运转。应该说,没有好手艺的石匠是不敢造碾子的。

碾房的门是两扇很厚实的木制板门,松木的,开门时要格外小心,否则是很容易扎刺的。门的中间是门鼻,因使用多年,门和门鼻的间隙很大,所以这门关不太严,这给村里几家散养的、且觅食经验丰富的老母猪提供了方便条件,它们会趁碾房空闲的时候把门拱开,舔食碾盘碾轱辘上的粮沫。这是让人非常头疼的事,这些家伙不但拉尿随意,把碾子舔的湿漉漉的更是让人恶心,谁家要是赶上这班,就要用谷糠一遍一遍地串,直到串干净为止,这是要耗费很多力气的。因此,人们就非常憎恨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如被堵在碾房里,就会用棍棒把怨气发泄出来,这猪便嚎叫着夺门而逃。后来,这些猪打怕了,也打精了,听着人的脚步声,便提前逃跑……

碾房内的东山墙边安装了一台木制风车,风车很精致,手摇的,是碾谷物的必备工具。中间那间靠后墙处是一个土坯砌筑的平台,平台用黄土泥抹了一遍,很平整。平台是用来安放笸箩、撮子、筛箩之类必备工具的。这样,碾房的功能就算齐全了。那时的碾房相当于现在的一处米面加工厂。

那时节,碾房是村里最繁忙的地方。秋收过后,家家户户的原粮都要经过这碾房加工成米和面……特别是临近春节那些日子,这两台碾子几乎昼夜不停的转。在我的记忆中,这种古老的工具好像从来没坏过!只是在发涩的时候偶尔往碾管心和碾杆上,也就是木头和石头的结合处上一些不知什么成分的臭油,算是起润滑作用吧。应当相信,现代的任何机械其经久耐用程度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每到这个季节,为了抢占靠前的班次,家家户户都要出人员站队排班,以取得最好的顺序,当然,能争取到白班是最好了!

我小的时候,半夜被母亲轰起来去排队是常事。那时候的天好像特别冷,衣服又不十分保暖,冻伤手脚是极平常的事。 

有一年冬天,半夜被母亲叫起来站碾子,我迷迷糊糊的端着半盆谷子去碾房,又困又害怕,但硬着头皮也得往前走,到了碾房,看看没人,心里暗喜,总算抢了个头班,回去给妈妈好交差了!谁知,高兴的有些太早,我的手还没碰到门上,一个黑乎乎的家伙从碾房里窜出来,直接撞到我身上,我被撞出一米开外,重重的摔在地上,脸被抢破了,半盆谷子四处飞扬…… 

我血头血脸哭着跑回家,向妈妈说着原委,本想得到妈妈的一丝安慰,但妈妈点着煤油灯看了看我的伤口,确定没什么大事后,不但没安慰我,而是心疼那几斤谷子,又打我几巴掌……

那时,村里的人很让我不理解,他们为了争抢班次的先后,非常计较,经常争吵的面红耳赤,有时还互相推搡几下或叫骂几句。而一但确定排位,他们又互相帮助,像给自己干活一样卖力,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善良、纯朴、憨厚的本性又显现出来。

用碾子推米磨面是个非常辛苦的差事,驴拉人推,一个班次下来,驴身上全是冰霜,而人的棉衣也全部湿透……整个一个冬天,几乎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力气,那时节,我们虽然离不开碾房,却又非常害怕和憎恨那个地方,因为这碾房让我们吃尽了苦头。

好多年似乎都是这样过来的。直到有一年,村里通了电,于是有了碾米机,有了粉碎机,有了面粉机……碾房便不在繁忙,再后来便彻底闲了下来,房子也更加破败。

终于有一天,碾房要被拆了!那天村里的人差不多都去了,不是为留恋和惋惜什么,而是为了分落房的木头!分完木头后,村长发话了一一这碾子谁要谁清理!于是,那两台碾子被村民们用铁锤一阵子就砸成了碎石,用推车运回去,当了院墙的基石永远埋在了地下……

这就是大多数碾子的命运!这也许是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变,一切都是必然。

今天,我突然想起这老碾子,是“岁月”也好,是“年轮”也罢,在伤感的同时,也有了些新的感受和新的认识,悟出了些不曾想过的道理:

碾子一一这一古老而又实用的生产工具,好像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几千年的苍桑,几千年的荣耀和辉煌,似一夜间被人们遗忘!

碾子一一这一原始而又现代,简单而又耐用的工具,应该说是我们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对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虽然我们无法找到确切的发明者,也许这就是群体的智慧,这更值得我们铭记!

碾子一一它就是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的神物!千百年来,它见证过五谷丰登的喜悦,也经历过青黄不接的凄凉;它为富人们磨过精米细面,也为穷苦人碾过莱梗和谷糠……我们说它平凡也行,高尚也可,这些,我们也不能忘记!

然而,这世界上该记得事实在太多了,我们不可能都记住!而应该忘掉的事我们会偶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