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一对儿梳妆匣子,外面是红漆底色,每只匣子的正面画着两朵莲花,莲花呈对称状,一朵略粉,一朵呈白色,画工虽不精致,但这是母亲19岁结婚时最珍贵的嫁妆了。据说,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嫁衣都是借邻家新媳妇的,结婚典礼后马上纸包纸裹地还给人家,千恩万谢自不必细说。父亲根本没有婚衣,只穿了旧衣服拜堂成亲。
母亲出嫁时没有像样的陪嫁,虽然她是家中的老嘎达,但姥姥是单亲母亲,又拉扯三个孩子,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女性能守着孩子过日子且把孩子拉扯成人就相当不容易了,根本没有任何积蓄给出嫁的姑娘买嫁妆。
这对梳妆匣子是姥姥千辛万苦“换工”赚来的,红漆匣子原本没有图案,姥姥又攒了老母鸡蛋,把自己心爱的棉袄面卖了,打了一斤烧酒,请来画匠好吃好喝伺候着在匣子正面画上了莲花。匣子上的莲花图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但却成了我们小时候大姐制止我们哭闹的最好的儿童画报:花骨朵开啦,快去摘下来!快看,莲花变颜色啦!吆?快看,花上怎么还有蜻蜓……
这对儿梳妆匣子母亲宝贝似的爱护着,也舍不得使用,平时既不放化妆品,也不盛洗漱用具。其实那时候哪有化妆品和洗漱用品,这些词儿,母亲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用了。只有一个绿盖儿白瓶身的大肚子雪花膏瓶放在匣子上,匣子是红的,瓶是白的,盖儿是绿的,这一组合放在红糖柜上特别惹眼,成为柜上特殊的装饰品,但这一系列组合大多时候都是空的。
只有遇到好年景,父亲去供销社买东西时,提前拿上空瓶顺便给母亲打一两散雪花膏,这时候母亲会把这瓶放进匣子里,一来让雪花膏的余香散到匣子里,二来防止小孩子祸害(偷抹偷擦)她的雪花膏。母亲也不经常擦,只有出远门儿或者去远处听大戏才擦一点点。这时,我们就跑到母亲身边让母亲蹲下来,不停地亲母亲的脸,母亲总是笑着不揭穿我们,任孩子们的唇印挂满额头和两腮。
随着日子越来越好,母亲的梳妆匣子里又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洋胰子(香皂),直到那块洋胰子的味道基本跑没了,一家人才舍得使用。再后来,为了让洋胰子发挥更大效用,母亲和大姐会把过年杀猪时猪油里被称作猪胰子的油摘出来,用刀把洋胰子和猪油剁碎,再放食用碱、洗衣粉搅拌均匀,模仿洋胰子的形状,或制成小方块儿或弄成圆形,为了美观,我们在胰子上歪歪扭扭地刻上字或划个图案,晾干后,农家自制的猪胰子就做成了。还真别说,用猪胰子洗手、洗脸既干净又滋润,从来没有因为使用猪胰子而使手、脸皴裂。这时候,母亲的梳妆匣子里就又多了几块猪胰子,如果亲戚或好姐妹没有胰子使用,母亲会送给她们一块儿,猪胰子养手又耐用,所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能见到自制的猪胰子。
我上初中时,母亲的梳妆匣子基本改变了用途,一只匣子里放户口本、粱本、土地承包经营权证、房产证,还有父亲用于记录每块地的庄稼个子数的记事本以及一本毛主席语录,另一只匣子里就放些母亲的针线用具,比如:纳鞋底儿的锥子、顶针儿、骨头拨锤、针线包等。只要拿出这些本本和用具,都有雪花膏或者猪胰子的残留香味儿。
“家有二匣,工虽不佳,已历数十载,然彩色未甚败。”如今,母亲的梳妆匣子已经光荣“退役”,它已伴随母亲度过了63个春秋,我把它们珍藏了起来,毕竟它们是母亲由贫寒生活向美好生活过渡的最好见证,也是我记忆深处最为亲切的老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