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
麦子收割前,姐夫云松又来了。
他抱着三岁的娃儿,又拎着礼品。“咱妈好点了吗?”
春水垂眸,缓缓摇了摇头。
小娃儿从爸爸膀臂利落跳下。“姨。”他叫得甜甜。
“给。”春水递给姨侄牛奶。娃儿识趣地靠在墙角,不打搅大人,低头咕嘟咕嘟吮吸,脸蛋黑红结实。
云松腼腆道:“他就喜欢你,别人给的他就不要。”
春水低下头。姐夫内敛,她懂他的心思。可她心情低沉。未婚夫秋平提出解约,就为了她将工作辞掉,呆在家里育蘑菇。
“你,想好了去苏州?”
“嗯。”
“孩子咋办?”
“给我爸。”
“你爸也不会带。”
云松沉默了。春水叫姐夫坐下。姐夫第一次来家里,和姐姐相亲,就是她在旁倒的茶。
“你,和秋平就这样散了?”
“他这个人心机深呢,早分早好。”
二人就不说话了。
孩子喝完奶,去屋里看外婆。春水的姐姐前年出了交通事故,重伤去世。春水的妈妈也跟着病倒了,厄运一茬接着一茬……春水稍稍振作,打算煮点晚茶。
“不吃了,你也忙。”
“那,我送送你。”
春水牵着姨侄的手,和云松肩并肩,捡村里的近道走。
阳光很好,将三人的影子拖得长长。云松想起妻子在世时拍的全家福,也是两大一小,他黯然叹息。
这一声低叹,扎了春水的心。她做了决定,开口的瞬间,婉转含蓄:“别去苏州了。”
云松心波一动,但因不敢确定,只佯作轻松:“要挣钱哦。”
“不如在家里培蘑菇,又能照顾咱妈。”
他停下步伐。
春水恰抬起头。
二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很温柔很坚定。
春虫呢喃,一声一声。小娃儿听得入神,好奇在路边找寻。
老情歌
七十岁的王工想回苏北某镇看一看。
下了高铁,转乘公交,他走到四十几年前当知青的小村。村子变化很大,一幢幢的安置房拔地而起。王工是来寻人的,打听了一上午,口渴了,见路边有个卖茶的小摊子,他便坐下歇脚。
“你从哪儿来呀?”卖茶的老妇人笑得悠悠,一双手却轻微地颤抖。
王工说了地址。
“哦,那地方远呢。”
王工便向老妇打听,当初村里有一个叫碧莲的女人,现在住哪儿。
老妇人听了,将戴着的帽子往下遮了遮:“她日子过得不错,儿女都开了大公司,早去城里享福了。”
王工有点失落,可也很高兴,既然这样,那就不便再去打搅啦。他起身问道:“你认识她吗?”
老妇人点点头。
王工从包里掏出一块泛了黄的手绢,里面包着一只亮闪闪的银锁。他递给老妇人,郑重道:“麻烦你替我转交,这是当初她送我的东西。”
当年,王工下乡当知青,多亏了村女碧莲接济,他考上大学,碧莲担心他路费不够,月亮汪汪的晚上将银锁送给他。王工本想毕业后回来娶她,但单位派他去了东北,后来又派遣到了苏联,三十几岁才得安定,最后和同事结了婚。临到老了,他想起年轻时的一段旧事,总觉得心里不安。
老妇盯着银锁细看了看,爽快地收下:“放心,一定交到她手上。”
“多谢啦。”
离开村子,王工终于释然了。
茶摊旁,老妇摘掉头上的草帽,眼睛有点潮湿。她对着路过的客人大声招呼:“今天我高兴,进来喝茶的,分文不收。”
她笑出满脸的皱纹,那天晚上,村口喇叭响着的情歌叫《九九艳阳天》,这么多年,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