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富,一个普普通通的包工头。年轻时人们叫他小赖,干工程时,叫他赖老板,上了岁数,就叫他老赖。这是一个极为正常的叫法,可叫着叫着味道就变了。
那天早上,赖富在手机上看到了一条信息:农商行公布的“老赖"名单上,他榜上有名。
赖富明白,他上这黑名单是板上钉钉的,只是事到临头,他还是非常懊丧。自己拼死拼活干了大半辈子,却弄了一顶“老赖”的帽子扣在头上,你说丢不丢人?
说起“老赖”,这可是时下最令人憎恨的字眼。其名声不如流氓、不如地痞、不如骗子,是天下最无耻,最卑鄙,最龌龊的烂人;是过街的老鼠,是落水的野狗……
我怎么就变成这样的人了?赖富放下手机,心里像开了锅的水,五腑六脏都在翻腾,但这热度似乎没有传到身体的其他部位,他的手脚依然冰凉。他定定神,哆哆嗦嗦从烟盒里抽出烟点燃,一支接一支吸起来,不一会儿,小屋里烟雾弥漫……
往事如烟呀!
七年前,他求“爷爷”拜“奶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签订了一份1500万元的建筑合同。按合同约定,工程按进度拨款,工程竣工后工程款付清,这可是一份大单!他算了算,完工后能有300多万元的利润!那时的他兴奋极了,他憧憬的未来,规划着梦想:他要买豪车,买楼房,去旅游……但这一切都是泡沫。开工后,建设方根本没有履行合同,工程款是一拖再拖。箭在弦上,他不敢停工,因为那样损失会更大。为了保证施工进度,他只能借贷款搞融资,亲朋好友的钱,他几乎借遍了……
手机的音乐声响起,赖富看看屏幕上的显示,是四哥。他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不是说昨天还我10万吗?咋今天还没有动静?是不是又要耍赖?”那边的口气很生硬。
“四哥,你听我解释,我……”
“解释个屁,都快解释一百回了,我没功夫听你扯淡,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如不还咱们法庭上见!”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那边已挂了手机。赖富也只好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
手机又一次响起,这次是三叔。
“赖富呀,这电话总算给你打通了,你就可怜可怜三叔吧,你二弟要结婚,这瘪子三叔是扛不过去了,你行行好,把三叔的钱还上吧,就算三叔借你的还不行吗?三叔积攒这几个钱也不容易啊!”电话传来低啜的声音。
“三叔您别着急,我正在给你想办法,我一定给你想办法!”赖富放下电话,苦笑着摇摇头:上哪去想办法呀?这许诺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过了不到十分钟,电话又打进来,这次是他的发小刘根。
“赖富,你他妈还是人吗?我好心好意给你担保,到头来你不还钱,银行把我的账号给封了!还哥们儿、还发小,有你这么祸害人的吗?你不好好过,也不让别人过了?你赶快想办法给我解封,要不,我把你家的锅砸了!”那边一开口就怒气冲天,恨不得把籁富吃了。
“你爱咋砸就咋砸,反正我家也没啥值钱的玩意儿了,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大不了给你这条命!”赖富本想说些赔礼道歉的话来着,毕竟自己理亏,可这刘根呛肺管子的话,实在让他受不了。他发完火,随手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手机屏爆裂,电池也蹦出老远。
“有话好说,咋还把手机摔了?”老伴听到响声,慌忙从厨房里跑出来。
“摔了清净,省得天天烦我。”
“摔了手机就能解决问题?毕竟咱欠人家钱,咱没钱,还没句好话吗?”老伴儿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咱倒霉,不能把亲亲故故都扯进去,这些年我拆了东墙补西墙,借了东家还西家,不就是为了缓解关系,虽说是权宜之计,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为这儿,我好话说尽,脸面丢尽,可这饥荒是越来越多,到了现在,亲戚朋友都成了仇人,说啥都没用了,还不上钱,我管人家叫爹人家也不饶我呀……”赖富蹲在地上,两手薅着头发,竟哭了起来。
“当时不是说能挣300万吗?咋现在还欠了300万?到底是咋回事啊?”老伴儿看赖富哭得伤心,凑过来问个究竟。
“唉,别提了,自从咱干上这工程后,工程款就没按时拨付过,像羊拉屎一样,七八年才给清呀!这工程款是死数,可咱借的钱就不一样了,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生息下崽呀……”
“你说你,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干什么工程呢?捅这么大个窟窿!我不怕跟着你吃苦,也不怕跟着你受累,可这天天让人堵门要债的日子,咋过呀?再说,咱小儿子明年大学毕业了,你这一上黑名单,孩子的工作都不好找啊!”
“老伴儿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无能,我对不起你们!这屎盆子、尿盆子扣在我身上,我就得认。可我惹了祸,孩子跟着我倒霉,我接受不了,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
老伴儿走过来把赖富搀起,两个人抱在一块,失声痛哭。
第二天,赖富吃过早饭后就收拾行里,老伴儿拉着他问:“你这是去哪?出去躲债?”
“躲啥债,往哪躲?出去打工。修路的工地上雇翻斗车司机,一个月六千块钱,管吃管住,今天上岗。”
“你都五十多岁了,身子骨受了吗!”
“咱就剩下这付身子骨了,能挣多少还多少吧,人家说咱是“老赖”,咱自己不能认呀!”
老伴儿呆呆地站在地上,一动没动,眼泪却一串串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