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你傻!”天亮这样骂自己,“农民还有盼天旱的。”可天亮就盼。
旱好啊,旱了,村里的机电井就开了;那清亮亮的水,自井口开始,一垅挨一垅的流进了奶子鼓鼓的玉米地。村里人要按秩序来自己的地拨弄水。那年,也没有人预料到,你分到了哪你就永远在那种着。土地永远不变农民固然拍双手欢迎,但就是各家的土地太分散,这一条那一缕;尤其是浇地,很麻烦。但天亮却不怕麻烦。
当下,年轻一点的男人几乎没有在家种地的了,因为那点地女人干也绰绰有余。可今年天亮却出不去,他媳妇正怀有身孕。自春,天亮就在家种地。天亮的地邻——左边是王秀芝右边是田桂桂。她们跟天亮媳妇过去都是好姐妹,现在天亮媳妇下不了地,她们就跟天亮掺乎上了。种地,天亮像毛驴似的拉磙子,拉完了自己的就拉地邻的;拉得地邻女人眼里犯潮:“我家男人都没这样。天亮真是好兄弟。”天亮回家,挨了媳妇骂:“你咋孩子似的,还是想啥啦?”天亮一笑说:“胡扯,啥也没想。”
这不,浇地了。浇地的时候其实是农闲时节,地里活完,就等庄稼长了,若不遇到天旱,农民就柳荫下打牌了。天旱就又有活了,浇地。家家地都不太多,机电井一开,就有许多人来地头等,怕被落下;这里有规矩,落下你就等下次再浇吧。下次还不知多久呢,庄稼说不定旱死了。天亮的村就一眼机电井,开了就不停,也不管黑天白日。上一次,轮到天亮的地正是半夜——现在天亮想起来心里还麻酥酥的。
水在地邻的田垄里哗哗流着,天亮和王秀芝在地头蹲着。天黑黑的,二人头上都有那种充电的灯。地邻浇完就是田桂桂的,可田桂桂今天回了娘家,田桂桂不托付给天亮托付给王秀芝。地中间加着天亮的地,你想天亮能脱得了吗?轮到田桂桂的地了,天亮挥铣帮王秀芝改了水口子,然后就拄着铣把站在了地头,王秀芝也地头站着。站好久了。天亮说:“你还不进地里看看,知道水都跑哪去了?”王秀芝声音很小:“我,怕。”天亮说:“往年你们——”觉得没必要把话说完。王秀芝说:“往年没怕呢。”天亮笑着说:“那么说就是怕我了?”王秀芝突然说:“天亮,你真就不敢跟我去地里?”
那天,在地里,王秀芝他们俩也没啥,就是把地浇了个透。好不容易轮到一回水。有个小插曲:当他们的地浇完,往家走,他们头上的灯被熬得没电了,眼前一片漆黑,天又突然打了个雷。王秀芝吓得就往天亮身上靠,天亮不自觉就抓住了王秀芝的手。觉出王秀芝的手很凉。天亮默默的接过了王秀芝肩上的铣,一同放在自己肩上。
就打那,天亮盼起了天旱。
东北天旱是正常现象。这不,又该浇地了。浇地的方式仍然是老样子。天亮把灯的电充足,把铣准备好。他一会到机电井那看看,一会到机电井那看看,算计着轮到他的时间。他已经得到确切信息,田桂桂又不在家。而轮到他正好是黑夜。黑夜——好啊!媳妇的肚子已经大得没个治了,需要他精心伺候。他老早就给媳妇做中了晚饭,然后嘱咐她吃完了就把碗放桌上吧,不要动。完了,他院里扛起铣,孩子那般伸出手跟媳妇拜拜——刚到院门口,媳妇身后喊:“停电了!”
直直停了一宿电。轮到他的地,白天了。田桂桂还没回来,还是王秀芝他俩帮忙浇田桂桂的地。浇完田桂桂的浇天亮的,接下来是王秀芝的。在地头,王秀芝说:“天亮,天这么热,别都去遭罪了,我一个人进地里吧。”
没等天亮说,天亮媳妇说:“挺大个老爷们,你省着他干啥,天亮,进去。”
也许是因为白天,天亮媳妇高低要来,挺着大肚,像个将军。
天亮进地好久没出来。王秀芝说:“地里有个地方不大好弄,我进去看看吧。”
天亮媳妇欲言又止,说:“也是,自个的地嘛。”
王秀芝进地也好久没出来。过一会,天亮媳妇就掐着腰喊:“天亮,浇到哪了?”过一会又喊,“天亮,还没浇到头吗?”自顾自叨咕,“这人咋都没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