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不太亮,老人就用一只手轻轻按了门卡。门无声地刚开启一道缝,他的脸颊就像被人吹了一口,这股风似乎在门外等他很久了。“关门、关门。”一只鸟笼子里沙哑地说。他就低头瞅了眼另一只手里的、年龄同样也不是太小了的鹦鹉。
当他一瘸一拐地离开这所院子,他习惯性地回头瞅了眼。这是座城中的独院,三层的房舍被浓密的树木包裹着。像一个藏着永不为人知的秘密纸匣。
老人转过身放开了步子,虽然清晨落满灰尘的街道使他的脚印一轻一重。他的跛腿已经二十多年,连自己都感觉不到障碍了。他要去街心公园,那里有同样早起的几个“鸟友”等着他。
街上已经有车辆行驶了,但都不是很快,像还没睡足似的。
公园离老人的家三里路,当人走得感觉脊背冒汗了也就到了。那儿是另一番景象,鸟儿们见面可比人见面热情多了。
可就在公园门口,他被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胖男人挡住了。
“大爷,好早啊。”
老人一愣。
四十多岁男人像变魔术似的从身后转过个鸟笼。
老人一看眼睛亮了:哦嚯。笼子里的八哥真健壮、真漂亮!
八哥也会巴结人,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
老人就喜欢得不得了:“往天咋没看见您呢。”往公园里一指,“快,让他们都稀罕稀罕。”
胖子却挡住了老人:“大爷,您喜欢这只八哥吗?”
“何止是喜欢。”
“那就送给您了。”
老人说:“年轻人,不带这样的,一早晨耍戏我老头子。”
“大爷,是真的。”
“哈哈,咱俩连认识都不认识。”
“大爷,不瞒你说,我认识您儿子。”
“噢,原来在这儿。”老人心说。“那好,你认识我儿子,就送我儿子那去吧。”
老人提起自己的鸟笼子径直走进了公园。
第二天,儿子下班,从车上拎下那个鸟笼子。
“爸,您想多了,他真是我的朋友。”
老人说:“我看他像个老板。”
儿子笑着:“看您,谈虎色变。官员就不能交老板朋友了吗?老板不是天生的坏人,我们国家大部分税收是老板贡献的。”
老人的眼睛早盯着面前的八哥了:“其实这八哥一眼就勾丢了我的魂,我只是怕给你添乱。”
儿子说:“爸,没有的,您一直这么严于律己。”
“这我可得给他们好好显摆显摆。”老人说完,按了下手中的门卡打开门,兴冲冲提着八哥出门去了。
院里的儿子看着那扇门,把一瘸一拐的爹挡在门外。
此后这扇门打开时,就经常有那个胖子进来。那都是儿子在的时候。
一晃秋天了。树上浓密的叶子开始发黄、掉落,老人就多了一项活计,扫落叶。然后装进袋子,用手推车送去附近的垃圾箱。树光秃秃了,树上别的鸟少了,麻雀却多了起来。麻雀就像农村饶舌的妇女,那嘴一刻也不闲着。
麻雀叫笼子里的八哥刺痒啊。屋里都感到烦了,老人就将八哥笼子拎到院里来。再说,这一家人就老人醒得早,其他人还在梦中呢。不能被八哥吵醒了。八哥来到院里,兴趣高昂,与树上的麻雀比嗓音。
这时老人的儿子起来了。
“爸您小心着凉。”儿子将一件衣服披在老人肩上。
老人并没反应,仍在出神地看着鸟们对唱。
儿子心里掠过一丝悲凉:爸有了童心,说明真老了。
“爸,那就是几只麻雀。”
“没错,爸认得。”
老人说完,突然大声地“嚎”了一声,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走了还不甘心,在小院上空打了几个旋才没影。
麻雀没了笼子里的八哥急坏了——
老人自己叨咕:“你再着急我也不能放你出去。”
老人:“谁让你进了笼子呢,当初在大自然多好。唉,一旦进了笼子,真的连麻雀都不如喽。”
老人的眼睛竟有点湿。
老人并不看儿子。说完,拎起八哥笼子,一瘸一拐走了。门又轻轻关上了。
儿子即刻又把门打开了。静静看着佝偻着身子的爹在视线中消失——儿子泪流满面:我知道爹的良苦用心了。娘死的早,是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他的腿就是我读中学那年,他去一桥梁工地打工,从架子上摔下来——我,一旦出了事,谁来管爹啊!
儿子把送鸟人约了来,将一张卡还给他:“这是一张门卡。”
送鸟人吃惊地:“黄处,您弄错了,这不是门卡,是银行——”
话被儿子打断:“不,这就是门卡,它打开的是监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