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自从走进人类的发展史,就以一种极高贵,又极普世的身份占领了最重要的一席之地。比如打胜仗要喝庆功酒,洞房花烛要喝合卺酒……曹操解忧需杜康,李白斗酒诗百篇…… 不过我对酒的记忆却却是从我家乡产的一瓶“云杉”牌白酒开始的。
那是一种包装极其简陋的瓶装白酒,酒瓶的颜色是透明白,瓶身上贴着一张印有云杉树的标签,使用压盖封口。那年头没有开瓶器,七大舅,八大叔们喝酒之前总要与那瓶盖好好争斗一番,标准的动作是这样的,嘴不一定要张到最大,但一定要咧到最宽,然后用后槽牙下牙卡住瓶盖的锯齿,上牙咬住瓶盖,然后用力,再用力,直到啪的一声响,一道辛辣的浓浓酒香味从口腔直冲进鼻子,四散开来。
屋外应该是下着雪的,很冷,因为农村人只有到了下雪的时候才能闲下来,才能喝上两盅。屋外寒风呼啸,但屋里却很暖和,泥土房,泥土炕,炕被烧的热乎乎的,炕上放着个小炕桌,桌上通常是四道菜,桌的四周围着喝酒的男人们,每个人面前除了碗碟,还要放一个“福”字盅子,而那瓶尊贵的云杉白会摆到最显眼的地方,酒从酒瓶倒进酒壶,温过之后倒进盅子,然后喝进男人们的肚子里,于是酒局开始了,从最开始碰杯,到后面猜拳。
听我妈说,我那时是个扶墙走的小娃娃,有一次扶着喝酒的叔叔、伯伯们在炕上走,一边走还一边学着他们的样子,伸出两个手指头,喊着刚刚学会的一字“八”。叔叔、伯伯们觉得好玩,就用筷子蘸着酒喂给我。俗话说,酒壮英雄胆,于是我又伸出两个手指头更大声的喊了一声“八”。叔叔,伯伯们听了兴高采烈,于是蘸着酒继续喂我,而我呢每尝到一口,就伸两个手指头喊一声“八”,等到她奶奶发现的时候,我已经醉成了小酒仙。叔叔、伯伯们被奶奶骂了一顿,从此后我便禁了酒,滴酒不沾。
虽然不喝酒了,但买酒的活会落到我的头上。
“去代销点买瓶白酒回来。”
“哎。”
大人从兜里摸出两块钱交给孩子,不用再叮嘱,孩子就会拎回一瓶云杉白,因为在那个时候,白酒就等于云杉白。在小饭馆里,如果有客人要一瓶云杉白,声音里都带着十二分的得意,那时候主人劝酒最有力的一句话是,这是把什营子酒厂的纯粮食 酒,喝多少,明天也不会头疼。
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琳琅满目的酒水摆上货架,大饭店里各类高档的名酒应有尽有,但那瓶云杉白却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酒桌很大,菜品齐全,宾主把酒言欢,却不知为何,总少了点当年泥土房,烧火炕,炕桌上划拳猜酒的热烈和浓浓的酒香味,我想应该是,因为少了那瓶云杉白,让我再次勾起这瓶云杉白的记忆,竟然是几十年之后。
有一天周末,老公突然兴奋的说,龙泉酒厂开了一个三十多年的酒窖,售出部分原浆酒,让我开车帮他去抢酒。
龙泉酒厂?那就是曾经人们中口的把什营子酒厂吗?那一刻,泥土房,烧火炕,“来一瓶云杉白”,还有叔叔们咧着嘴开启酒瓶盖的模样就浮现在了眼前。
这里提一下,老公用的“抢”字非常符合题意,因为等我们到时,酒厂的院里院外已经停满了车。我不知道酒窖里装的酒是不是与当年“云杉”牌白酒的酒瓶里装的一样,反正爱酒的人把后背箱塞满了酒,当然也包括我们。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酒厂,空气迷散着一种略带酸味的酒气,我以为这就是酒香,然后我就被群嘲了,他们告诉我,这只是酒糟味。
酒糟就是酿过酒之后的粮食残渣,可以用来喂牛,喂猪。可是若残渣都这么香,那酒该有多香呢?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了厂房,看到清冽透明的液体巨大的罐体里流出来,就像从高山巨崖的缝隙间,沿着翠竹的竹筒淌出的清泉水,醇厚悠长的酒香味钻进人鼻孔,让人有一种想尝一尝的冲动。
我念念不忘的自然还是三十多年前的那瓶云杉白,就追着酿酒师傅屁股后面问,于是老师傅告诉我,刚刚出来的酒不是当年的云杉白,也不是我们买的窖藏酒,而且是现在云杉牌系列青稞酒,是可以与当年的云杉白有的一拼的酒,讲到兴起处,他又给我讲起这酒和酒厂的故事。
此地有龙泉,水质极优,适合酿酒,在清朝末年就有了酿酒产业,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克旗政府整合龙泉水系周边的醉酒资源,经过多方勘察,酒厂的第一代领导人,将厂址选在此处,组建了当时的国营龙泉酒厂,而我们平常所说的把什营子酒厂,其实只是因为它所在把什营子村而已。
老师傅先请我们去听了酒厂的龙泉井,不足尺宽的井口,附耳听去传来阵阵水声,一条河水从大地深处流过,给我们送来最好的酿酒用水脉。有了这好水,还要有好粮,满山遍野的青稞、高梁,颗颗成熟,粒粒饱满,再配上优质的酒曲,便成酿酒的最好原料。有了好水和好粮,还要有最好的工艺,他们采用的是最传统的贮藏技艺,柳编酒海,木酒海贮藏,并且这里青稞酒窖窖龄均达到四十年以上。从出酒到发酵,经过一道道严格的工序,最后生产出一系列云杉牌青稞酒,其中金青稞还获得了布鲁塞尔国际烈性酒大赛银奖。最后老师傅郑重的向我们说明,我们现在已经成了立公司,全称是“克什克腾旗龍泉青稞酒业有限公司”。
老师傅讲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对酿酒与酒的热爱。一道龙泉水,千亩青稞黄,四十年窖藏久,再加上酿酒人的十二分真心,最后成一壶老酒,收进人们的记忆。
阳春三月雪,一滴老酒香。虽然那句“来一瓶云杉白”已经久远,但我们可以再喊一嗓子“来一瓶金青稞”三十年后,便又是一段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