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
临行的那早，饭比往天早了点，老伴端上饭来我却发现没有蘸酱菜。而我是离不了的。老伴说你这不是忙着去赶车吗？我却抬杠，正因为要出门才应该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不是。老伴说吃青菜不垫饥，我却说没青菜吃不饱。老伴说好好，我这就给你整去，看你这么难伺候。出屋就是菜园子，老伴一边薅菜一边对跟出来的我说，对对，你打一小就爱吃青菜，肚皮都吃绿了。我说，别听孩子奶奶乱说，那时候没粮食不吃青菜咋着。就因为吃菜把肚子撑大了，我到如今都饭量大得惊人。
但帮老伴洗菜的时候我的脑袋却走了神儿：我所要去的克旗草原，那里有的是牛羊肉、奶茶，但有我家这样一块小菜园吗？我的心里是否定的。我的家离最近的草原也有一百多公里，我们这里靠种地活着。草原我当然去过，最早的一次是1985年春天，我去锡林郭勒草原打工，修通往二连浩特的一条柏油路。家里走时包工头拉了几大包海带，我们到那里的菜就是海带：炖海带、海带咸菜、海带汤。别的菜哪有啊，后来草原绿了，我们就在草丛里寻觅，发现了山韭菜和蘑菇（马粪包）。吃了两个多月，人的胃口都倒了。至于家种的菜，影也见不到。牧民家没有小菜园，我们也不知道牧民吃什么。最近的一次是前年夏天，一家人去乌兰布统旅游，车走了好几个小时的路，也没见到一块像样的菜地，至于牧民家中的小菜园那更是梦想——就像我们很难吃到最上好的牛羊肉那样，牧区也很难吃到最新鲜的蔬菜吧。
由于没离家就滋生了这样想法，所以坐在去往克旗的车上我望向窗外的眼光就多了一项内容。不仅没见到像模像样的菜棚，就连大块的种庄稼的地也没见到。眼前只是博大空旷的、黄中泛绿的草场，一直伸向天边；有的被山挡了。草场被纵横的铁丝网围着，我知道那和我家跟邻居的地埂一样。草场没有牛羊，现在还是禁牧期。不禁牧牲畜也啃不着草，眼下的草原像刚用推子剃了的脑袋。不过通过那年在锡盟打工，我知道草原绿得快，只要下透雨，那些憋在地下好几个月的小生命，仿佛一夜之间就钻出来了，而且见着风地长，似乎地底下有个打气筒。都让人觉得不真实。这就是草原呀。六月草原花花草草长得这样快，是温度使然，二三十度了呀。
我还是在固执地用眼睛寻觅，草原有没有一块菜地。紧接着我倒笑话开了自己：在草原找菜地，无异于大海找草地一样。
到达来诺尔镇的第二天一早，镇政府的副镇长巴雅斯古楞开车载我到罕达罕嘎查。其实我也许没有这样高的资格劳驾副镇长亲往，是搭乘副镇长上班的车，巴雅斯古楞副镇长是罕达罕嘎查的挂职书记兼嘎查达。他每天一早安排完镇政府这边的事，都要来嘎查报到，处理嘎查的事。短短的路上，通过三言两语，我发现巴雅斯古楞对嘎查的事似乎比镇里的事还上心。不过他告诉我，到八月份他的挂职期就到了，届时，牧民选上来的锡林夫副书记、副主任就“转正”了。说到这，尽管有意搪塞，我还是发现左侧的巴雅斯古楞眼里的不舍和伤感。这要我心里暗暗感动，只有融入真感情的人才会有如此表现。巴雅斯古楞无意说了句，你今天来的正好。我问咋个正好，他说到那你就知道了。
车行大约十几分钟、穿过一个高速桥洞后，前方出现了大的一个院舍，院舍外停了许多车，四轮的、两轮的，还有几匹马拴在那。巴雅斯古楞说到了，就把车开进了这个院子。哦，院子里停着一台大货箱，一群人在那围着。正有人往下卸东西，我一眼便看见，那是青菜，还有粮油、米面。这一下就触动了我那根敏感神经：你还担心草原没有小菜园。北京、上海、深圳也没有，吃的菜照样新鲜。只要有钱……
看来是当今无孔不入的“美团”。“美团”还真是，把货送来草原了，但同时我又想，货送这么远，一定没少加价吧？不赚钱“美团”才不干。
下车的时候看见巴雅斯古楞朝我笑。我想起来这大概就是他刚才说的“正好”吧。我无暇问他，奔向了大货箱。大货箱里就一个小伙子，看着手里的单子往下递东西。既麻利又热情，小伙子一看就是汉族，与车下的牧民沟通有些费力，但他一点也不烦，脸上始终笑着。就像菜是他们家自己种的，我们家菜农在市场卖菜就这么热情、黏糊。只要你来，不买菜是甭想走的。估计小伙子挣的是效益工资，我想。小伙子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当然我不止关注小伙子的服务，我更关注车上卸下的东西。我走近一个拎着一大嘟噜菜的牧民。牧民也正跟巴雅斯古楞打招呼。巴雅斯古楞要他把包放下一样一样展示给我看，啊，菜是如此新鲜，绝对是早晨从菜棚新采摘的。这瞒不了我，我就是种菜的。巴雅斯古楞知道我要问这句话：菜是赤峰的。我摸着脑门想了想，赤峰到罕达罕车要跑三个多小时，现在才上午十点，车是几点从家走的，而菜农又是几点采摘装车的？
我突然有了新发现：这位牧民买的菜有大包小包，每个品种就是一包。而美团绝不是这样，美团是平均分量的小包装。譬如一斤一包，你买五斤就是五包。我有点懵。莫说巴雅斯古楞的“悬念”就在这里吧。我接着又有了发现：这位牧民买的品种很多，但分量却很少。像住在市场边的城镇居民，总是吃新鲜的。
紧接着，我一切全明白了：车上那个卸货的小伙子，哪是什么美团的快递员，是嘎查的第一书记汪薪洋。
九三年生的汪薪洋来自赤峰市商务局，是合肥工业大学的毕业生，被派驻罕达罕嘎查是2021年9月。乍来，一个不懂蒙语的人做工作何其难。但他知道只要倾注了满腔热情就没有啥难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很快牧民就接纳了他。亲切地称呼他小汪书记，一个“小”字包含浓浓的疼爱。而他更爱这里的牧民啊，他是第一书记，他得为他们做实事。实事就从吃的开始吧，首先是青菜，这里的牧民吃菜太难啦，既贵又不新鲜。于是就有了市商务局为嘎查40万元的投资，做电商。要牧民也尝尝快捷电商的甜头，大货箱是市商务局和嘎查的共同操作。为了要牧民吃到跟赤峰街里人价格和新鲜一样的蔬菜，大货箱每趟补贴1000元运费。现在暂定的每周一趟。而牧民，只要头一天在手机上下单，第二天大货箱就送来了。
我突然刁钻地提问：永远这样补贴吗？小汪书记笑了，有协议，就一年。一年后就嘎查负责了。你们嘎查有集体经济收入？我问。这回点头的是锡林夫副书记了。
后来我才搞明白，大货箱里的瓜果蔬菜粮油只是投石问路，更大的计划在后头，那就是，要通过电商这个平台，把牧民所有需要的买进来，把所有该卖的卖出去。从中间商省下的钱是一笔巨款啊，受益于每个牧民家庭。
我惊叹得几乎掉泪了。
采访结束时我看达来诺日镇的政府工作报告：要把罕达罕的电商经验在全镇推广。哦，达来诺日镇，你和全国一样，正展开中国梦的翅膀，在广阔的草原，翱翔！
罕达罕嘎查简介：罕达罕嘎查位于达来诺日镇东南部，距经棚45公里，嘎查总面积39万亩，其中草场38.23万亩，辖7个独贵龙，户籍人口338户809人，常驻人口249户629人。党支部下设4个党小组，共有党员44名。嘎查两委班子成员5人，大专以上学历4人，平均年龄37岁。2021年牧民人均纯收入1.36万元，嘎查集体经济收入累计17.4万元。2018年被评为旗级脱贫攻坚工作“先进集体”，2021年被评为全市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单位”，2022年被确定为全旗“乡村振兴示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