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
月亮沟
马睡马厩，牛住牛棚，庄稼与草木都心怀故国
不觊觎，不生敌意
月亮选择一道沟栖身
有不为人道的玄机
在月亮沟
我有时会想起毛姆，想起六便士
我想起这些时
牛马在山坡吃草，庄稼在地里拔节
书生站在时光之外
用一柄千疮百孔的勺子
执拗地，捞沟底月亮
巴日斯吐
那是我的出生地
森林是久远的传说
山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聊斋》里出走的狐狸，也寻不到落脚点
但我笃信，用蒙古文字定义的江山
“有老虎的地方”，真的
有老虎存在
一定要跪下来，才可以看见老虎
才配谈起老虎眼里的月光
以及月光下，开银白色花朵的沙果树
而今，巴日斯吐把我认作叛徒
用母语拦路
我从有老虎的地方来
却再也回不到
有老虎的地方去
这结局并不意外
——入世多年
我左手斧头，右手方块字
随大流，把巴日斯吐
唤作坝土
每出口一次，都有一只老虎高高跃起
以鱼死网破的力量
把我的胸腔，当南墙来撞
他立场坚定，拒绝一个伪族人
将他囚于心头
注：巴日斯吐，蒙古语，地名，译为“有老虎的地方”。
小莲花山
小到完全可以忽略谁在这里修行
谁拿半壁江山，换一世清闲
在逃离与抵达之间
我们并不比一丛狗尾草更具先见
它们队列齐整
拒绝招安，拒绝成为盘中物
拒绝为谁，口吐莲花
秋风中反复练习自我收割
籽实，送给日日诵经的麻雀
在这里，你无法蒙起眼睛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万物守恒，不过是云水互生
不过是半盛开，半凋零
少郎沟
不过是两山夹一涧
不过沟底开着一沟野菊花
不敌少年远行，不敌他推开的秋风暗藏杀机
不过是阳光和羊，不过一场交换
不敌坡上青青草
不敌一个爱过又放弃的人
以隔世的姿态，我还可以再低一些
你手指的江山，你做王
注：少郎沟，蒙古语，地名，“少郎”译为“尖山”。
大莲花山
一定有一场肉眼不可见的法事
在大张旗鼓地进行
一定有贴近泥土的跪拜
夹杂频繁的往来穿梭
一定有人诵经如唱歌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
一定有一双手暗中挥刀
一定有误伤、躲闪和躲闪不及
一定有什么成批地倒下去
一定有液体流出来
刀锋比飓风还快
液体比喜马拉雅的雪还白
太阳吓破了胆
脸色寡白地坐在山头
日头在变脸之前一定看见了什么
或者是一匹恒河归来的白马
也或者是空山不见众神
寺前青苔迭起
孤榆树
直到由一棵树，站成一个村庄的名字
直到绕过村庄的查干沐沦河
断流成古老的传说
直到春天来临，你掏出体内榆钱
再买不来柴门犬吠炊烟起
和一只雀鸟的栖息
四野空寂，连风都形单影只
你筛出的绿阴更像一个无声道场
你哑声，做自己的卧底
一边鼓励一边阻止
你撕碎暗藏的十万家书
送别最后一个，离乡人
九佛山素描
1
以风雨雷电，锋利时光之刀
雕琢始于冰川季
断腕、刮骨、剔除
多余部分脱离母体，赴海东流
眉眼，口鼻，礼佛托钵之手
渐浮水面。僧衣宽大
用以包裹甲骨文篆刻的经书
以及，一具肉身，几宗世间事
2
佛即是山，道场阔大
紫桦，椴树，樟子松，五角枫
开白色碎花的土庄绣线菊
都不问春秋，静心修行
捻佛珠，敲木鱼，石头诵经文
法事一年一度。落叶干净
这自然生长的香灰
每一枚，都心怀半晌好时光
3
山即是佛，为东流水
一级一级矮下身段
五度，十度，十五度
不能再矮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从地壳深处来
又回到地壳深处去
4
这期间远山苍茫
落日平静
白杨树集体拉长影子，提前锁定夜色
说寒暖，说阴晴，说定数
说很久很久以前
山里有座庙
说扫地僧被囚在石头里
一任阶前，落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