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4总第233期 >2023-03-03编印

麦田守望者
刊发日期:2023-03-03 阅读次数: 作者:杨学铭  语音阅读:

阳春二月,大兴安岭脚下的这个小村,阴山背后还是满眼的皑皑白雪,虽然还没有一丝丝春暖花开的暖意,但田地里仍然可以见到那么几位上了岁数的老农开始在劳作,这种景象近几年已经越来越难以看到了。每日上下班,穿梭行驶在这深山峡谷中,从日出到日暮,从阳春到寒冬,见证着这片土地上每一天、每一季、每一年的变化,让我的情感从淡漠到温情再到厚爱,那份根植在骨子里的情结,让我对这片热土的感情逐年在升温,而我深爱着的这片大地,在岁月的时移世易中,有着沧海桑田般的变化,烙在记忆深处的往事,总会带着些许的酸涩,每时每刻在鞭策着我前进的步伐。

作为一名农民的后代,成长的步伐是离不开两脚泥泞的,回忆的空间总是充斥着泥土的芬芳。面对日新月异的变化,我总会想起我的儿时和我的父辈,镰刀、犁辕、碌碡……那些有些灰色的片段,拼凑起来就是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独有的童年。而更多的时光是在麦田里,十几岁就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大人身后,帮着春种秋收。耳濡目染的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那份辛酸。当年的田地里是没有机械作业的,一切的翻地、耕地、除草、割地到粮食入仓都是人工劳作的。印象中,父母从春到秋,是没有闲暇时间的,家里三十几亩地,总是打理的干干净净。在那个重视劳动力轻视学习的年代,父母还算是开明的家长,没有让我们请假或放弃学业来回家务农,而是寒暑假或者星期让我们跟着去田里干活,一方面多少算半个劳力,其二是学着种田的手艺,一旦防辍学之后也能挑起这份大梁,养家糊口。

父母对于土地的珍惜胜似对于生命的热爱,开春,母亲首先是去地里将裸露在表面的石头捡出去,待大地开始融化后,父亲就会使唤着精心饲养了一冬天的辕马拉着木制的犁辕耕作在油黑的土地上,歇了一冬的马儿虽然养的膘肥体壮,但几个来回后,蒸蒸的汗水,在早春这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形成一袭白霜挂在毛梢上,更显的这匹被父亲训养多年的大骟马的雄姿勃勃。而这一人、一马、一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垄一垄的将家里的三十几亩地翻过无数遍,父亲也因过度的操劳,风吹日晒的脸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如垄沟般的皱纹,镶满了岁月的风霜。但面对那片高昂、丰腴的麦田,满脸的褶皱在笑容下,变得和蔼可亲。我虽然对动物没有太大的热衷,但我羡慕父辈们将奔腾狂妄的骏马驯服的服服帖帖,羡慕羁傲不逊的骏马在父辈们的使唤下,拉出那笔直的垄沟,羡慕骏马拉着马车,奔跑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传出的马蹄“哒哒哒……”的声响。

母亲这个角色在当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的,因为在田地里,女性往往掌握着技术性很强的庄稼地的活计,收成的好赖,有一多半是由女人决定的,而母亲恰恰是村里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每年的播种季节,经过翻、压、平整的田地里土质松软,湿润,散发着浓浓的泥土的清香,预示着这方麦田的滋润,肥沃。而广袤的田地里总会传来清脆悦耳的木棍敲击葫芦播种的声音,由远及近、跌宕起伏。而种子的稀与厚的分寸,是掌握在母亲的木棍敲击装满麦籽葫芦的轻重与频次,看似简单的动作,是每一个农民要经过长年累月的重复劳动经验积累练就的,就是这种简单而繁琐的动作,马儿在前,父亲扶着犁辕在中间,母亲紧跟其后,一垄垄,一亩亩,将家里的麦田丈量一遍。

秋季的多姿多彩,在父辈们的年代是无暇顾及的,在他们的眼里没有风景,只有麦田里的收成和日常里的生活才是实际的,保证颗粒归仓才可以安心猫冬。割小麦,是进入秋天的头等大事,也正值学生暑假期,因此,家里的所有劳动力都要去麦地抢收小麦。当时有句老话形容那个季节叫“三春没有一秋忙”,熟透的小麦是怕风吹、阴雨连天的,所以要在好天气里抓紧割倒了,晾晒,赶在风和日丽的天气拉进打麦场。秋季的麦田里,骄阳炙烤着大地,如蒸笼一般的闷热,父母手握镰刀,弯曲的身影,深埋在麦田里,汗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溅在麦穗上,滚落在大地上。闹着情绪跟在父母身后磨洋工的我,这一幕深深的触动了我许多年。小麦在父辈们一镰刀一镰刀的割下来,再捆成麦捆,一片片的麦田就那双双布满老茧的手下整整齐齐的放倒在夕阳下,而当父母卷起衣角擦拭脸上的汗渍的时候,在夕阳的映衬下是一张张黑里透红的笑脸。在虽然极不情愿的跟着父母干了许多农活后,唯独对捡麦穗情有独钟,在父亲赶着马车将麦田里的麦子一车车运进打麦场后,母亲会提着筐在地里将遗落的麦穗仔细地捡拾起来,每每拾满一筐,都会很满足的样子,而我也许是觉着连跑代玩的很好玩,每拣一颗饱满金黄的麦穗,内心总会生出一份无比的喜悦,慢慢的体会到,那黄灿灿的麦穗所散发出来的麦粒的清香,是饱含父母的汗液滋润的,用爱浇灌的粮食足以让每个人珍惜,这恰恰是每个城里人无法体味到在餐桌上认识的粮食,而更深一层的情感,只有用心、用情、用汗水耕种的老农道出它的韵味。捡拾的过程中母亲在潜移默化中让我懂得了珍惜粮食,珍惜劳动的受益终生的道理。

然而,我终究是让父母的这份良苦用心付诸东流,我虽然没有考上学,但也没有顺理成章的接过父母手里的麦田,青春懵懂的我,是厌烦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的,因为早出晚归的麦田里,是看不到我的梦想的。成年之后,我没有驯服父亲留给我的那匹骏马,正如父亲没有训服我一样,我放弃了留在村里务农,我将父母留给我的土地仍荒了,坚信城市的霓虹和钢筋水泥的丛林总会有我的安身之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市井里的奋斗变成了盲目的奔波,身心疲惫的我开始想念家乡,想那广袤无边的麦田,想那片抚育我成长的山川河流。乡间的宁静和谐、民风淳朴是城市的繁华喧嚣无法给与我的。

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纯熟起来的情感,让我热泪盈眶,微风拂面、依然是泥土的芬芳,放眼望去,依然是麦浪滚滚,让人心旷神怡。麦田里看不到如父辈的老农劳动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机械的轰鸣声。村里受老龄化和人口下降的影响,小作坊式耕种方式已被种植大户集中流转耕种管理,几百亩、几千亩麦田的在工业化的操作下,从耕种到粮食入库,仅仅需要一个月左右,科技与生产力的高速发展,让这代人无法体味到收获的喜悦。跟在收割机后面,我们检验收获的标准是取决于掉在麦田里的麦粒的多少。而不是如何做到颗粒归仓。

倚在墙根的父辈们,望着穿梭在麦田里的重型机械,眼里满是羡慕的眼光,看到满是麦粒的田地,轻轻摇着头,满眼失落。在提高效率、效益的驱动下,我们已经无法做到父辈们那曾经对待粮食的珍惜程度,坐在村部里,我们研究的主题是如何提高土地的使用率提高土地效益的最大化、如何更快、更长远的发展。村里已经见不到年轻人,中年的我们看不到未来的接班人,这片被父辈们视为生命的麦田,在我们的手里只是经济利益的工具,但作为农民的后代,更多的考虑是不让这片麦田在我们这代人手里荒废,守护好这片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守护好我们的家园,做好承上启下这一重要环节的传承人。

而我,选择住在依山傍水的村落里,三间红瓦房,一处农家院,每日清晨伴随着鸡鸣狗叫的伴奏,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抬眼就可以望见窗外那绿色的麦浪,只有此时此刻,我才深深的感受到父亲曾经对我的期望,做好这片土地的主人,守护好自己的家园。我知道,我只能算是这片麦田的一名守望者,守望风调雨顺,守望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