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脚小,虽没达到标准的“三寸金莲”,但绝不超四寸,奶奶常常“引脚为豪”。奶奶出身大户人家,据说,其家人前清时还出过一秀才,所以,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奶奶有些国学功底,算是个文化人吧,但传统观念、封建意识也根深蒂固。
奶奶的样子很可爱,穿戴多时是老三样:戴着一顶黑色的绒丝帽,花白的头发盘在帽里,穿一件灰白色的上衣,一条黑色的大裆裤子,而且还扎着裤腿,看上去不伦不类很是滑稽。走路时三步两摇的,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为了找平衡,只能借助拐杖……
和奶奶相反,妈妈的脚大,大到和爸爸穿同样尺码的鞋子。她的出身也同奶奶大相径庭,就是普通农民家的孩子,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两麻袋,却有副老身板,什么脏活、累活、重活都不在话下。
妈妈虽心地善良,但性子急、脾气暴,心直口快的性格难免会出口伤人……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奶奶和妈妈的观念不同、性格迥异,但这婆媳关系是拨不开的,一个锅抡马勺,时间一长,难免就蹭出点儿“火花”来。
一天中午,奶奶做完饭去院里喂猪,这天那猪也邪性,不知是嫌食物不可口,还是成心欺负奶奶,它不但拱翻了猪食盆,还拱倒了奶奶。奶奶挣扎着起身时,正赶上从地里回来的妈妈,妈妈跑上前去把奶奶扶起来,便不再管了,她转身在柴垛边抄起一根木棒,不知是心疼奶奶,还是心疼那盆猪食,撵着猪就是一顿乱打,边打边嘟囔:“这么好的猪食你不吃,你想吃‘御宴’呀?打死你,饿死你……”猪嚎叫着满院乱窜,险些撞到奶奶,奶奶不愿意了:“你这是打猪呢,还是打我?”妈妈这才扔了木棒回屋……
那时,妈妈是生产队妇女队长,领着社员们整天在地里劳动,一身土一身汗的,特别是那双穿着“解放”牌胶鞋的脚,晚饭后一脱鞋,满屋臭气。
奶奶有意见了:“你洗洗脚不行吗?臭死了。”
妈妈不情愿起身:“快累死了,妈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你事多。”
“洗洗脚费啥事,又不是干井了?”奶奶也不示弱。
妈妈不再吭气,洗完脚,倒头就睡。奶奶叹口气,只好屏着呼吸,把妈妈的胶鞋拿出屋外放在窗下……
奶奶和妈妈的矛盾虽不温不火,但天天发生,这对家庭虽造不成太大的伤害,却总觉得有层阴影罩着。
改变这一切的,是一场洪水。
那年下暴雨,洪水冲倒院墙倒灌屋里,爸爸把我和弟弟抱出去,奶奶因脚小行动不便,被洪水卷倒,妈妈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把奶奶背出。洪水在屋里打着转,屋里的木箱、木柜像有人驾驶一样,一件接一件从门口流出。妈妈急眼了:“都冲走了,这日子咋过呀……”起身就往水里冲,奶奶一把薅住妈妈的衣袖,妈妈劲大,把奶奶带了两个跟头,妈妈衣袖都拽破了,但奶奶始终没松手:“你不要命了,命没了,你要这些坛坛罐罐有啥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你这身板,还怕挣不来……”
事后妈妈对奶奶说:“要不是妈,我这条命就没了。”
奶奶就笑着开玩笑:“我的命不也是你救的!这回咱娘俩扯平了。”
见奶奶高兴,妈妈又不失时机的补充:“多亏了那双“解放”牌胶鞋,抓地!要是滑倒了,咱娘俩都玩儿完……”
从那后,奶奶不再嫌妈妈的脚大、脚臭,再看那双胶鞋时,眼睛就眯起来。
第二年“三八节”,爸爸给妈妈买了双新胶鞋,奶奶开玩笑地说:“咋不给我买?就向着你媳妇!”
爸爸笑着说:“你儿媳妇的脚大,穿38码的,你的脚小,市面上没有。”
“我知道。”奶奶开心地笑了……